秦九不答。
“我去看了。”赵长歌道。
“我本来以为水西这样的地方,地处西南,民风彪悍而淳朴,崇拜的神明也应该是三头六臂身高百丈的——这样的神明看起来就更有威慑力,再加上这位神明据说是个战神,形象若力能扛鼎、孔武有力,好像才更符合传说里的模样。”赵长歌眼神一转,“但没想到不是。”
赵长歌看向秦九,发现对方的视线飘向窗外,但没有落到明确的实处,那双慵懒美丽的眼底有一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沉重,仿佛被什么记忆的幽潭困住一般,进退两难。
“你应该去看看那座神像的,银枪白马雪色铠甲,确实是英武无双。”赵长歌看着秦九的眼睛说,“有些事,早就被人故意讳莫如深了,但是没有人能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十几年前我也还小,很多事情我也记不真切了,但我记得,相传,西南是他的战死之地——是在水西吗?”
秦九半低下头,没有否认:“是。”
赵长歌若有所思:“怪不得……”
“我不知道这些事会不会对你有所……安慰。”赵长歌看了看秦九的脸色,见她虽面无表情,但也并无明显的抵触,才继续道,“但是我听当地的百姓说,水西这座三朵大神像,是十几年前新立的……当时那位崇道灭佛,强行给水西的神明加封了个‘帝君’封号,水西为了迎接这份‘殊荣’,干脆以金身银铸,重立了如今这座三朵大神像……水西叶氏,有心了。”
秦九的神色如常,却只有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动了动——那闪动十分细微,若不是赵长歌一直盯着她看,几乎是完全捕捉不到的。
赵长歌垂眸,无声叹了一下,十分体贴地拍了拍秦九的肩膀。
“我没记错的话,你受伤,是承平四年的事儿了吧?”
秦九看过来。
赵长歌有此一问,却也不需要她回答。
当年秦九“受伤”的事情闹得极大,即使赵长歌还小,但也记得当年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紧张氛围,她只要一闭上眼,昔年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恐怖就会重新营上心头,几乎编织成了她记忆中最可怖的童年噩梦。
如果秦九那一次挺不过来,残酷血腥的倾轧会让多少人头落地,如梦繁华的旧都又会如何血流漂橹,连赵长歌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是不敢细想的。
但这一切都随着秦九的转醒戛然而止,渐渐在无数人的讳莫如深中,成了褪色却并不如烟的久远往事。
“你的伤最近怎么样了?”赵长歌问,“你不肯带人同行,若不是我死皮赖脸跟着你,再加上确实是个废柴,不让你看着可能会死,可能也早被你甩下了——但说实话,我这一路都提心吊胆,原本带来的药就不多,此番进水西,为了配合你编的故事轻装上阵,又全都撇下了。”
赵长歌说着灵光一闪——
“正愁被叶府的人关住出不去,要不你装病吧?”
秦九一言不发开始宽衣解带。
赵长歌见状大惊失色:“我就随口一说,你也不用因为我出了个绝妙的主意就准备以身相许吧?!”
“……”
秦九看都懒得看她,直接一掀里衣。
赵长歌不愧是熟知天下戏剧话本、随时准备粉墨登场的资深票友,嘴上震惊着,也没妨碍她眼睛很诚实,该看的也一眼没落下。
虽然在她眼里,秦九宽衣解带着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赵长歌自小跟秦九一道臭味相投的长大,两人一同醉过酒,驰过马,泡过池子,打过架,组团吓哭过无辜少年,还相约一起拆过家,人见人厌得罄竹难书。
更何况此时出门在外,条件有限,秦九在赵长歌面前宽衣解带的情况简直寻常。
可真的定睛一看,赵长歌原本戏谑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秦九掀开的里衣之下,一片血红的纹路藏在她苍白的皮肤之下,血色腾纹自左心口蜿蜒而上,攀爬出诡异妖艳的藤蔓,几乎已经蔓过了她的肩膀。
平心而论,那纹路并不丑陋,乍然看去仿佛一株鲜妍绽放的又娇艳欲滴的丝状名花,兀自孤芳自赏的绽放着。
这纹路若在布绢宣纸之上,堪称倾国名画。
可偏偏,这纹路像是被注入了秦九苍白的皮肤之下,栩栩如生得仿佛是以她的血肉为养分才得以蓬勃生长,见之令人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赵长歌皱眉,“我记得你这旧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