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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坠崖

她赶紧转身,匆匆往山洞外走,没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李鸷唇边的笑慢慢归于沉寂,只剩下一双淡漠无情的双眸。他伸手抹了抹唇角,蹭去了那抹绯艳的红色,就着滴落的清泉洗了洗指尖。

无人时,他靠着石壁闭上双眼,紧皱的眉却暴露他一丝不安。

水滴落在石墩上,长年累月的冲击力砸出了一个小坑,里面盛满了水,每一次交汇都会发出清脆的“咚咚”声,像是时间的刻痕。

殷篱走后,山洞里异常安静,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十分缓慢。李鸷撑着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目光落在洞口处,天光微亮,洞口像一个玉盘,偶有飞鸟经过,给他时间流动的证据。

会回来吧?

他靠着石壁想。

如果不回头,那便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回头了。

**

殷篱出了洞口,发现悬崖底下有一方清潭,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的石壁湿滑不堪,很难徒手爬上去,但未进丛林深处,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路可以走。

她蹲在清潭旁洗了洗手,在腰间摩挲两下,脑中忽然涌现李鸷近在咫尺的脸,她脸上一热,急忙晃了晃头。

在想什么?

以现在两人所处的困境,能不能活着出去都说不定,她刻意不去想,顺着水流的方向往前走,前面是一个灌木丛,枯枝烂叶遮挡视线,她小心翼翼地钻进去,才发现后面是一片树林。

殷篱做乞丐的那几年,阿刁和老乞丐教她辨别过一些止血疗伤的药草,后来因为她身体不好,自己就是个药罐子,久病成医,对医理方面算是有所涉猎,只是不深。

殷篱凭借记忆摘了几味草药,有舒筋活血和清热解毒的,抱了满满一捧,她低头看了看,觉得应该够用了,又顺便摘了几个野果子。

这时候就多亏了她有几年风餐露宿的生活经历,平时讨不到吃食饿肚子,阿刁就会带着她去山里摘野果,有的果子长得好看却有剧毒,有的果子长得丑陋吃在嘴里却香甜无比。

她肚子咕噜噜叫,就先在手肘间蹭蹭,张开嘴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液瞬间充满五脏六腑,顿时觉得力气也变多了。

殷篱吃着浆果,不免想到阿刁。

阿刁是个奇人,有着顽强的意志和聪明的头脑,有她在,她和阿蛮总是能化险为夷,殷篱跟在阿刁身后的时候,还想过倘若有一天阿刁她们长大了,她一定要做阿刁的妻子,她人好,心善,可以保护她,这样的人不就是大丈夫大英雄吗?

可是后来阿刁死了。

殷篱发现她是个女孩。

这世间总是有那么多可惜却又无可奈何之事。

阿篱吞下浆果,把果核埋在了土里,不知能不能长成树,但她希望每一颗种子都能结出果实,阿刁就像那个坚果,直到最后都坚不可摧。

她拍了拍土壤,抱着草药和果子继续向前,看着日头还早,殷篱想去探一探路,吃浆果填饱肚子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李鸷还受了重伤,更不能受饿遭冻,他们两个肯定要走出这个山涧的,如果想不到路,困也会困死在山里。

阿篱小时候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山里河里也野惯了,记路不在话下,只是她脚力弱,多走几步就会气喘,累得她迈不开腿,浑身酸痛。

但今日更奇怪,阿篱觉得胸口闷痛。

起初还好,她以为自己只是走得急了,走岔了气,后来改成漫步前行,闷痛的感觉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厉害。

阿篱抚着胸口,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她身形一晃,靠在一颗大树上喘息,眼前昏昏沉沉的,连眼皮子都有些睁不开。

阿篱心道坏了,莫不是她旧疾复发,才会这么难受?

李鸷的腿已经摔坏,胳膊上还有刀伤,若是连她也病倒,两个人更没有生还的机会,她抬头望了望前面,决定先回去,休息好了再找时间出来探路。

殷篱转身往回走,按着自己做过的标记原路返回,说来也是奇怪,回去的时候那闷痛越来越轻,在她看到山洞口的时候,已经彻底没了疼痛难忍的感觉。

心中虽有些奇怪,但没有不适感就是好事,殷篱没有想太多。

她抱着草药走了进去,鞋子踏在碎石子上发出细碎的响声,被山洞的回音一声声扩大,她一眼看到靠坐在石壁上的李鸷,他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随着她走近而慢慢移动视线。

殷篱走过去蹲在他身前,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已经找到了几种草药,可以直接敷你的伤处,还有果子,可以填饱肚子。”

李鸷紧紧盯着她,殷篱话说一半顿住,问他:“怎么了?”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李鸷问。

他面色苍白,眼中深不见底,殷篱莫名有些心慌,慢吞吞道:“我去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

李鸷看着她,良久之后,眼神渐渐缓和下来:“找到了吗?”

殷篱摇头,眼中有愧疚:“我太没用了,走得远一些,觉得不舒服,就先回来了。”

“等吃饱了肚子再说吧,给你,这个果子很甜,我在外面洗过了。”殷篱递给他一个果子,李鸷怔了怔,伸手接过,殷篱看他没有直接吃,就道:“现在情况不比从前,我知道你山珍海味吃惯了,不爱吃这些,但是咱们需要先填饱肚子,你尝尝,真的挺好吃的。”

殷篱几乎是半哄着让他吃下果子,刚咬一口,李鸷眼角有细微的变化,他抬头看着殷篱,道:“嗯,很好吃。”

殷篱就笑得更加开心。

看李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殷篱小声嘟囔:“六哥也是世家出身吧,看起来老成持重,实际上骨子里还是公子做派,很难接受这种野地里摘下的来路不明的果子。”

李鸷握着果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她,沉默片刻,开口道:“我虽是出身名门,小时候却也什么苦都受过,别说是野果,就是吃糠咽菜又怎么了?”

殷篱眼中惊诧,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她抬起他受伤的那只胳膊,将布料撕开,把草药在口中咀嚼一遍,然后轻轻敷到他的伤口处,李鸷紧绷着脸,但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为了让他分心,殷篱就问他:“为什么会吃苦,你家族蒙难了吗?”

李鸷摇头,笑得漫不经心:“我母亲并非正室,身受父亲宠幸,因此糟了主母嫉妒排挤,加上小人从中作梗,父亲便与母亲生了罅隙,将她赶到偏僻的庄子里,当时母亲已怀了我,庄子里都是主母的人,动辄对母亲打骂,母亲费尽千辛万苦才平安生下我,那几年父亲对母亲不闻不问,我便与母亲过着人不如狗的生活。

“本以为苟且偷生就能活下去,谁知道因为一个误会,父亲便要赐死母亲。”

“误会?”殷篱吐出草药,“什么误会?”

李鸷看着她,慢慢道:“因为有人私下接济母亲,父亲以为母亲对他不贞。”

殷篱手晃动一下,草药掉在地上,看到对面那双眼中暗藏审视,她骤然回神,将草药捡起来,低头道:“然后呢?”

“母亲为自证清白,吞毒了。”

李鸷说得很平淡,殷篱却忽然感觉到心头震颤,涌入一股难以忍受的酸痛之感,不知为什么,李鸷说得很浅白,但殷篱好像能感同身受。

“那你父亲呢?”

李鸷笑了笑,笑声里有轻嘲:“母亲临死之前就为我铺好了路,父亲在她咽气之前见了她最后一面,解开了误会,父亲知道自己错怪了母亲,就将她的尸骨和我一并带了回去。”

“又有什么用?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了。”殷篱撕下自己的裙摆,将李鸷的伤口包裹起来,闷声说着,说完,又看向他,“那个接济你母亲的人呢?”

“死了。”李鸷冷漠的声音一出,如刀锋一般横着劈来,殷篱莫名觉得后背一凉,神色微顿,就听李鸷接着道:“他在朝做官却玩忽职守,害得大坝决堤,数万百姓流离失所,判了死罪。”

殷篱一听,不知怎的松了口气,道:“这也算自作孽不可活吧。”

李鸷看着她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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