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总是最忙碌的,一大早就是公司的内部资源配置会,通常由副总主持,不过张星野每个月底要出席一次,旁听。 十点会议结束又和人事、财务两位总监以及E总工开会。年底将近,业绩审核即将开始,公司计划出台新的评估标准,在特别奖金和年终奖挂钩上采取新的计算方式。 新标准在鼓励新人努力的同时,对于资深员工的业绩增加了考核标准。财务总监和总工在提出修改意见后都投了赞成票,但是人事总监却仍有顾虑。这个行业特殊、门槛高,本身并非是与其他民营或外企竞争,而是与国内各大设计院抢夺人才,E优厚的待遇是最大的卖点,一旦压力过大,很多人都会趋利避害选择在事业单位里混铁饭碗。 其实,有过最初创业差点没被围剿而死的经历,张星野比任何人都深知其中厉害,但是以项目为生的EPCM(设计、采购、施工、管理)公司,最怕的就是人浮于事,一旦工时成本过高,会直接伤害项目评估,很可能在最初竞标阶段就失去竞争力,自断口粮。 如何平衡,在听取意见后,张星野决定改变权数结构,拉开奖励与平庸和失误之间的距离,甚至不怕形成两极分化来刺激内部竞争,几次讨论后,今天才算最后确定方案。 最后审核批复就到了十一点多,没等几位总监离开他的办公室,张星野就匆匆赶往楼下会议室。 南非那边施工启动,每天都要紧盯着,日行例会,趁着时差赶在那边上班前提供解决方案。其实多不是技术问题而且市场和当地政策,张星野为此已经飞过一次,可问题还是层出不穷,有时真怀疑那是个国家还是特么帮会,没个准谱! 等从楼下上来,把案头积攒的文件略做整理批复就到了一点多,张星野这才扭头看了一眼秘书从楼下餐厅给他买的午餐:一份三明治,一碗奶油浓汤。 汤早冷了,拿起三明治,边啃边拨开手机。 此刻是北美东岸凌晨,不过张星野还是毫不客气地点了视频,呼叫那个万里之外的死党、室友、兄弟兼合作伙伴、E另一位总裁岳绍辉。 下一秒,视频就接通。果然,他还没睡。正在电脑前工作,大块头、白衬衣乍了满屏幕,视频摆在侧面,看都不看一眼。 张星野惬意地靠进椅子里,腿搭在桌上,吃喝起来。 张星野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不是拿到全奖飞到大洋彼岸读牛X的百年常青藤,而是分到那个寝室,跟这个彪悍的大块头成了室友。 岳绍辉Tony是第四代华裔混血,娘是俄罗斯人,造就了他无论哪方面都是战斗力爆表。两个人从第一天相识就像失散的兄弟,一起浪过了大学头两年,大三实习后共同创立了一个小公司C。 本意是做施工管理,年少轻狂,在同龄人都涌向大都市的时候,他们选择了荒无人烟的施工现场。创业之初,张星野是打足了鸡血、豪情万丈,可岳绍辉却对工地有种本能回归式的适应,如鱼得水,所以C在他们毕业三年后就在巨头林立的业界站住脚根,打特长,有了专业管理团队的口碑。 眼看着赚到第一桶金,张星野的目光迅速转向了设计,转向了国内。不顾岳绍辉的反对,离开C大本营,只身回到凌海创建E。 那个时候,本行业还没有对私营企业全面开放,政策不明朗,冒险极大。可兄弟毕竟是兄弟,他前脚走,岳绍辉后脚就跟来,从资金到技术,拿出C的全部家当来一起搏。 十年,E与C,从设计到施工,搭建了最完美的合作,从最开始的三间民居办公室到今天凌海市中心的摩天大厦,从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望出去,街正对面就是权威的凌海设计总院。 此刻午后的阳光正好,吃东西,看工作狂玩命赚钱。两位总裁虽然不能常见面,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用当今发达的通讯继续侵犯彼此的隐私。 三明治吃完了,张星野拿起水瓶子喝了口水,视频那边依然没人扭头来看他一眼,于是,叫了一声,“Tony,” 没理。张星野觉得可以继续说下去,“我看见她了。” 一分钟后,那边才有动静,“谁?” 轮到张星野不吭声了,不过这次百忙中的岳总几秒之内就反应,“The best you’ve ever had? ” (你享受过最好的一次?) 那声音里明显揶揄的笑意,张星野没理,岳绍辉又问,“Where? ”(在哪?) “凌海。可惜又错过了。” 那边的键盘声突然停了,屏幕上终于出现了那张混血的脸,“你说什么?” 张星野轻轻吁了口气,“当时她就在路边,我让停了车。可那天下着雨,又是行人又是伞,几分钟的功夫就找不到人了。” 岳绍辉挑了眉,“你在想什么?” “嗯?怎么了?” “怎么了??You fug paid for sex!” (你特么花钱买的性!) “Shut the fuck up! ” 张星野对着屏幕骂了一句,嘴角不自在地弯一下,笑,“It’s not like that. 别特么胡说八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见着了总得打个招呼。” “她呢?” 兄弟很简短地扔过两个字,张星野挑了下眉,愣是一个字没说出来。他也想不出那个叫小萱的女孩再面对他会是什么样子,毕竟连那三天她也没对他有什么除床上生理之外更多的反应,时隔三个月,穿了衣服面对面,能怎么样?天特么知道他连自己该什么反应都没谱! “她怎么会在凌海?”视频沉默了一会儿,岳绍辉又问。 “我怎么知道?当时也知道她不是本地人,话不多,可口音听着跟嘉树差不多。” 南嘉树是E的总工,地地道道的京城人,而张星野对语言是很敏感的,他听着像,那女孩应该就是京城人。岳绍辉皱了眉,既然如此,为什么会一个人跑那么远…… 张星野看了一眼,又补充一句,“可能是在那边旅行。” “桐江?” 是啊,已经在国境线上,山连着山,景色是不错,可是也很危险,并没有开发出什么旅游景点。又想起雨中她的样子,如果那天他们没相遇,那她……本来是要去哪里? 岳绍辉吁了口气,“No matter what, she charged and you paid. That’s it. ” (不管当时怎样,她要钱,你也给了。这就是了。) 一句英文,兄弟轻描淡写,但是潜台词就是他piao了,事实如此。张星野对着屏幕,“我觉得,她不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不能再见面。” “什么意思?” “如果她是,再见到你这样慷慨的客户一定会很高兴,”三天,放下三千美金和一张五万人民币的支票,这样的数字,即便就是不了解行情,也应该不会少了。“她出现,就是个大麻烦。更有可能,因为你当时的愚蠢,她现在就是来找你的。” 当时,他实实在在地说出真名实姓,告诉她他是凌海的张星野,这基本就是全部信息暴露,因为只要有这两条,谷歌,百度,满世界都是他的资料。 “不可能!”张星野立刻反驳,“如果是,就算那天她是第一天到凌海,现在已经十天过去,她怎么可能还没找到我?” 岳绍辉没吭声,是的,这条不成立,E刚刚被凌海市政府授予十佳企业,早来几天,电视都在轮番播出采访,常见张星野这张脸和那故做深沉的pose,更主要的是,他是白血病公益形象大使,凌海几乎没人不认得他,女孩只要稍微留心就已经找到。 “Tony,我觉得她不是。” 又一遍,岳绍辉不屑地笑了一下,“What?You taste it?”(怎么?你能尝出来?) 张星野咬牙,没笑出来。他在读大学的时候交过几个女朋友,然而,并没有浪出学校,更不要说piao,底线倒不见得有多高,可没到那份儿上。花钱买睡?这特么是做男人的耻辱! “如果她不是,”岳绍辉说,“不论当时出于什么目的,她应该也不想再看到你。” 三天,他们缠在床上,女孩被他吃干净了。如果她不是那种女人而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那这一段……与陌生男人的纠缠,恐怕也是她不想再提起的记忆。这一点,张星野不但想到了,而且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想到了。那三天,他一再改机票,销/魂时都想死,就是因为知道再也不会看到她,才会有那么刺激的感觉。 可是,如果这是真的,张星野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就很不满了,不停问她是谁,她不说,到最后没办法,只能直接自报家门。他要让她知道,他不是街上随便一个男人,他是张星野!如果有一天,她真的追悔莫及,至少有名有姓,报仇也能找对地方。 FUCK!他特么才没那么高尚! 他就是想让她记住他、联系他,否则就不会在当时身上还有现金的情况给她开了支票。三个月,他一直在等,等她去兑现,这样,他就能知道她是谁,至少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她。可是,没有,三个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样一来,他就只给了她三千美金,而她开口的要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三天,算起来,他还欠她的…… “你说如果我们再见面,她会假装不认识我,躲开?” “你最好希望如此。” 张星野笑了一下,拿起手机,“行了,我下午要去远油集团,不说了。” 没等回应,视频挂断,一个人坐着愣了会儿神,张星野刚把腿从桌子上放下来,电话响了,一看号码,还是他,挑了下眉接起来,“嗯,” “星野,这几年你带着E在公众面前做这么多事,积累已经很好,如果我们申请基建项目,完全不用临时做形象,在这方面几乎是满分。可是,一件这样的丑闻就会全部毁掉!别说我不懂国内国情,即便放在北美,一旦出现性丑闻,哪怕后来澄清,政府也不会把基建项目批给你。更何况,这在国内是违法的。” “嗯,我知道。” 他答应得很快,岳绍辉不得不自己顿了一下,“You h□□e to know when to stop.有些事,不知道就是最佳状态,不要试图去了解她。”(你得适可而止。) “嗯。” 电话挂了,兄弟的担忧依然留在耳中。Tony是对的,每一个字。不管小萱是为了什么,张星野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一定是个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就盖不上。 千万别小看一个小女人的小烦恼,历史上多少政界、商界的成功人士甚至科学家都是毁在这个“小”上,人们根本想象不出他们为了一个女人愚蠢起来会是多么惊人。 可是,如果知道就不去犯,这个世界从造物那天起就不会存在。明知苹果有毒还会去吃,而且一定想吃。张星野至今还记得当时他从机场奔出来那兴奋得难以压抑的心情,好像背着父母偷跑出来狂欢的半大小子,完全不顾高温,不顾航班,什么特么的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到那个小木楼! 那个时候,他的智商 + 情商都是负的。 谁知,宇宙是这么维护他,等他冲回去头脑发热地准备再犯错时,人去楼空…… 只是几个小时,他走的时候,她身上只有白裙,里面什么也没有,慵懒得像一只猫,卧在晒台上。可等他再回来,她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房间收拾得像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点痕迹都没有。 问房东,已经收了一周房租的人完全不知道也不关心楼已经空了,面对急赤白脸、汗淋淋的男人,莫名其妙地笑了,“什么女孩?不晓得啊。” 那一刻,有种聊斋见鬼的感觉,每次回忆起那三天来,不知道她是什么感觉,对他,就特么是个春/梦,却梦靥难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