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手指收紧,帘幕上的流苏串子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他不能确定那个人就是他的仙人,但是,他更不能去冒彻底失去仙人的风险。
因此,就在刚才,他提前一步赶到监斩台,向开平帝要求,把周元瑢一家提到前面来。
开平帝是无所谓先砍谁的脑袋的,他以为自己这个寡言少语的二皇子是和周元瑢有仇,想亲自看着第一批砍他们的脑袋,作为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自然可以应允儿子这个小小的要求。
而且,开平帝也有些好奇,他自从登基以来,就长年战事缠身,对这个二儿子甚少关注,某一年突然发现以前那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孩,变成了如今目光冷漠、沉默寡言的少年,开平帝还吃了一惊。
这世上甚少有开平帝看不透的人,他自己的儿子,竟然是其中之一。
如今,朝局初定,战事减少,对外有太师坐镇,开平帝便将大部分精力转移到子嗣培养上,他需要培养一个优秀的继承人——皇太子,同时也需要培养一群以血缘纽带凝结在一起的辅佐者——众皇子。
其余皇子年齿尚幼,看不懂国家大事,因此,今天,开平帝只带了他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来到刑场,想看一看他们对于此类场面的反应。
魏氏以武力起家,开平帝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中间出现懦夫。
目前,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反应,他都比较满意,至少没有害怕退缩的。
只是,他还有点好奇,二皇子为什么要专门提前一个无名小卒,难道他不了解的这个二儿子,竟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开平帝倒是不介意有仇报仇,只是,把目光聚集在一个无足轻重的仇敌身上,未免眼界太窄,难当大用。
这样想着,开平帝忽然听见,一个意想不到请求。
“请父皇宽释周元瑢一家。”
开平帝脸色一沉,目光下移,注视着跪在地下的少年。
难道是他看走眼了,这个二儿子,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只是一个心怀妇人之仁、分不清轻重缓急的糊涂蛋?
侍立在右侧的大皇子终于开始目光聚焦,对着地下的二弟,流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为了前朝余孽求情?在这个当口上?
大皇子魏玄通知道,他这个二弟完了,唯一一次引起父皇注意的机会,就这么白白败坏了。
魏玄通少年时就跟在开平帝身边,非常了解他的父皇是怎样一种人,开平帝就像一头猛虎,只相信强力,他的手腕刚硬果敢,最瞧不起的就是懦夫。
而魏玄极此时就犯了最大的错误,为了求情,枉顾原则。
看来,魏玄通早些年在宫里留下的手段,已经生效了,一个从小被打击被冷落到大的人,很难不变成软骨头。
“你可知道下面这些都是什么人么?”果然,开平帝的语气变得冷硬。
“前朝余孽,周氏子弟。”地下跪着的少年似乎没有察觉气氛的变化,仍是直言答道。
“哼,前朝余孽,自当斩草除根!否则他们一个个都自称大绍正统,王室后裔,一个个都要复兴大绍,搅得全国上下不得安宁,谁来负责,你来负责?”开平帝想到自己以前就是听信了那些妇人之仁的文臣进谏,才会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前朝余孽一网打尽,结果后患无穷,最近京城附近又起了打着大绍旗号的起义,多亏太师镇压,才没有酿成大祸,而那些文臣呢,都像缩头乌龟一样,不见了!
现在,魏玄极这样做,就是来触他的霉头!
开平帝越想越气,冲着黄铜扶手就是猛地一击。
顿时,铜声响彻监斩台,击打在每一个人心间,大家俱是战战兢兢,屏住呼吸,生怕引火烧身。
地下跪着的少年,却像是一点都没接收到危险信号一样,仍是平铺直叙地说:“周元瑢若是造|反,儿臣可以负责。”
众人都是一惊,二皇子这是要翻天。
“哦?”开平帝从主座上前倾魁梧的身躯,语气里压着隐隐的怒意,“你怎么负责?”
“杀。”地下的少年骤然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瞳中是令人胆颤的执着,“谁让他升起这念头,我就杀谁。”
空气一滞。
开平帝突然大笑起来,虎掌般有力的手掌不断拍击着黄铜扶手。
伴君如伴虎,没人知道,开平帝这笑里有多少杀心。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愈发战战兢兢。
“你这倒是有趣,”开平帝指着他的二儿子,“有朕的风范。不过,人心难测,朕看还是一刀砍了爽利!”
少年却没有接这一茬,直接了当地问道:“如何才能保下周元瑢一家,请父皇开个条件。”
大皇子暗中摇头,刚才还以为这个二弟能闹出什么花样,没想到,又白白错过了父皇对他感兴趣的机会。
如果是正常人,这时候就该申明理由了,为什么要保那一家人,总不能是无缘无故吧,理由里面就藏着格局、境界、智谋,就算最后不能成功,至少也在父皇面前展现了一番口才。
魏玄极倒好,明码标价,要开平帝划下道来,这和菜市场上讨价还价的猪肉贩子有什么区别?
果然,开平帝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沉。
老虎微微眯起眼睛,审视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魏玄极,你连行刑台前求情的代价都不知道,也敢来对朕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