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重复这句话,头埋进膝盖里,哭声不停,贺伍一等她累到倒在座椅里昏沉得挂泪睡着后,才把她抱进胡姨生前住的病房,同样的那张床上。
医院新进来两个连续几天发高烧不退的中年人,却没给他们安排这间最宽敞的病房。
谁都念着那个爱吃甜桔的老太。
······
李禾醒来时正到第二天清晨,双目红肿,她简单揉搓两下,工作装被人脱去放在床边,叠得工整。
她瞟了眼,时候还很早,她跑到办公室里拿到手机,出了医院直奔地铁站。
心中烹煮着一锅混沌,李禾办事一向目的性很强,乘地铁后走到今夏大厦B座楼下,保安刚把整栋建筑的大门门锁打开不久,见李禾急匆匆进来乘电梯,只感叹现在年轻人工作干劲真足。
的确,从她胸腔里喘出来的粗气冷在半空,还赶不上她奔走的速度。
电梯到十三楼停了,向野工作室的大门仍旧敞开着。
李禾脚步放慢,走到门口朝里探身,中央的大木桌上侧趴着一人浅浅地入眠。
她这回没敲门,方才还生风的步子,彼时倒如被灌了铅,千斤重。
傅秦淮大概以为是某个早到的客户,听到缓慢的脚步声,生疏客气的开场白张口就来:“您好,随便坐,我们这儿人一会就来。”
他如同她从睡梦中初醒时的样子一样,撑起身子,简单揉搓眼睛,等看清来的人时,心尖微颤,瞳眸略张,傅秦淮僵在原处半会儿,然后慢慢放下抬起的胳膊,慢慢沉下目光,低下头。
李禾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落座。
“不欢迎我?”
傅秦淮难张口。
她紧了紧唇,努力地克制哽咽:“我今天,一早醒了就往你这里找,什么都没顾得上,你看我跑过来,头发乱成这样,早饭也没吃,脸也没够得上水,就这么赶我走不太好是不是?”
李禾嘴角扬得哭,看他的眼神挂刺,她蹙着眉,刚刚还被迎风吹得干涩的眼睛顷刻噙了泪。
“姐······”他唤她的声音极低。
“你别叫我姐!”所有的痛苦一通冲他喷涌而出,李禾拍桌的手红去半截,应声起身“我就一破看病的,您学计算机的了不起,编程搞软件几样几样地收钱,我安安分分工作几年也赶不上您一单赚的,欢庆会?瞒着我给我惊喜?傅秦淮,你不用担心我借了你的钱还不上还找这么些烂借口搪塞我,躲着我,再怎么说我五脏六腑都好好的,哪个不值钱?”
“姐!我没这么想!”只言片语里,他怎样都没料到她说出来的话能这么伤他。
茗讯从工作室二楼的房间里出来走到楼梯口,纵横乱遭的头发,一身毛绒睡衣,看上去仍比李禾具有朝气。
茗讯滋养在都市的奢靡里,刚睡醒的面庞红润,而自己面目惨败,唇中的死皮开裂,此时跟那些骂街的任何人毫无两样,所以当她听到声响,抬头对上茗讯疑惑的视线时,李禾又毫无征兆地想起那天傅秦淮同茗讯坐在一起对着文件共同商讨的样子。
她和那时一个样,是局面里唯一杵着的可怜人,局外人。
过笙也醒了,几天里工作量多,合伙人干脆都睡在此处,他听着声音,走近查看状况时顺便给黄秋良发了微信。
李禾承着从心脏往全身蔓延的隐疼:“我行医,看不懂你的专业,更参与不了你们合伙研究的事业,你怎么赚的钱,你怎么过的生活,你的家人,你还有哪些朋友,大学怎么念的,我什么都不清楚·······”
“可是秦淮······”
几滴泪簌簌落下“我守了十年······全都因为你一声‘姐’一声‘姐’地叫我,都对你交代了个干净。”
她带他见自己不多的朋友,仅有的亲人,身边的同事,以及这十年来的生活,而对于他自己周围详细的一切,他却鲜少主动提起过。
“我什么都没图,我就只想要那个爱打架的小孩毫无保留地来我身边。”
李禾似乎看不见周围的其他人,她仅仅望着面前这个满目愧疚的人,一直到傅秦淮身上再也剩不下她熟悉的气息,她才认命一般浑身泄了口气,自嘲地摆头,终于承认人不可能十年都不变。
傅秦淮再也作不出回应,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后退,往外离开,自顾自地言语:
“我这辈子,就想找个家回······秦淮,我原先以为,我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