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花落花开间,又是一年春好时。 一重屋宇,错落有致,一间宽敞明亮的房子内,清新雅致,倒也打理的别有一番韵味。 屋内不见其人,只有白玉石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精致素雅镂刻着点点粉杏的茶杯,杯子里正缓缓冒着氤氲热气,可见屋子的主人不久前才离开。 只见杯子下压了一张有着杏花烙印的淡蓝笺纸,笺纸上欢快的写着这样几个大字:“阿爹、娘,我去逍遥空老头儿那儿玩去啦,晚饭不用等我了。” 字迹虽潦草的不成章法,字里行间却无不显露出一种字如其人般的古灵精怪。 屋子的窗台上摆了一盆正开的如火如荼的三月兰,廊台下的花架上摆满了各种盆栽,一旁的几点长青竹正长的郁郁浓浓。 屋外传来隐约人语声,不过一会,便听到脚步声停在了屋外的廊台,碧茜纱被掀开,看到几案上的杯子下压着的纸条,一声轻微的无奈叹息,带着几分不成形的一个爽朗笑声说:“我没猜错吧,阿蛮这几天又琢磨着心里的鬼主意呢。” 另一个带有几分担忧的声音说:“自阿蛮一年前说自己想去北夏,我们关了阿蛮几天后,阿蛮倒是老实了些,可这丫头一向人小鬼大,又无法无天惯了,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怕是又有些故态重萌的势头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一直千方百计的不让阿蛮去北夏是不是……真的错了?” 那个声音笑道:“儿女都是鹰儿,阿蛮长大了,我们越是管束着她,她越是想要从笼子里挣扎出来往外逃,更何况我们家阿蛮的反骨和鬼脑筋向来比别家的孩子多。” 明媚的阳光透过廊台,落在了站在廊台上的一男一女身上,男子慵懒随意的靠着身后的碧竹墙,丰神俊朗,言谈举止间透着谦和随意,身旁蓝衣女子秀丽多妍,风韵犹存,容貌与阿蛮有六七分神似,可以想象其年轻时的姿韵。 阿蛮她娘看着屋内叹了一声,眉心因为忧忡而轻蹙,想起前尘旧事,轻声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 阿蛮她爹看着阿蛮她娘,缓缓叹了口气,淡淡的、似惆怅,茶杯里的袅袅热气褪去最后一点温存时,记忆中那些犹已酣睡的前尘往事随着挂在门廊上的风铃发出的“丁当——丁当——”声中,慢慢地被惊醒。 那时他尚还是北夏追云家的大公子、那时阿姝还是太宗皇帝最宠爱的公主、那时太子晔尚还不是皇帝,那时淳王曜总是他们中话最少的、说话最喜欢冷场的那个,也永远是最理智的那个,可最后也是他,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后来,已是青丘皇后的阿姝生了个儿子。 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晔娶了他心爱的崔家姑娘。 曜则娶了司徒家的姑娘当了王妃。 再后来,晔当了皇帝,而他则是北夏的大将军,征战四方。 后来的后来,晔亲征战死漠南,他死的那年,他的儿子还未出生。 再后来的后来,曜当了皇帝。 再后来的后来,他携着自己亲爱的姑娘,离开了北夏。 曜当了皇帝,固然很好,他相信曜会是个好皇帝,但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太清楚曜了,曜有自古皇帝都有的通病:多疑。 曜容不下他,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再后来的后来,他心爱的姑娘果真如阿姝所说,给他生了个女儿…… 听说,晔的皇后给他生了个儿子。 听说,青丘国被北夏灭国。 听说…… 十几年光阴荏苒而过,如今,他和阿姝、还有晔的孩子已一天天长大。 他们担心又期待的那一天已在一天天临近。 这些年,他们不让阿蛮去北夏,是因为当初的诺,更是因为……当今的北夏皇帝和他们的血海深仇。 正如自己所说,他们家的阿蛮是个你不让往东她偏要往东、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不过他也很好奇,究竟是阿姝的儿子,还是晔的儿子,或者他们家阿蛮这次从北夏回来时可以给他们拐来个女婿,那他和阿蛮她娘就不用在阿姝和晔之间为当年的那个承诺左右为难了。 阿蛮她爹边走边笑道:“阿碧,我们吃饭去吧,孩子的事,随她去吧,她总是要学会照顾自己的!好不容易等到阿蛮长大了,我们自然是该趁着年纪还不算老大,该去哪就去哪!” 阿蛮她娘无奈叹道:“也不知道阿蛮这性子像了谁。” 玩的太疯,回来得很晚的阿蛮睡得胡天海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只见几案上不知何时放了一封阿爹的留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阿蛮,我和你娘去南梁了,要是你去北夏,放在桌上的追云令是留给你的,还有封信,信一定要记得带去送到兰陵皇城的追云府,你的叔叔会照顾你。”最后还不忘嘱咐了一句:“追云令会给你带来便利,也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慎用。” 原来阿爹早就知道自己的鬼心思了啊,阿蛮看完信,有些兴奋的拿起几案上的玉牌,追云令!阿爹竟然把追云令给她了啊!那她岂不是可以拿着追云令到处作威作福了? 这样想着,很久之前就已经准备要趁爹娘不注意时偷偷溜走老早就收拾好行囊的阿蛮拿着追云令、揣着阿爹交给她的信,高兴的离开了家。 人间四月芳菲尽,草长莺飞,阿蛮和雪儿在风沙关前告别,阿蛮摸了摸雪儿的脑袋说:“雪儿,我要去北夏了,回来后再来找你玩。” 路人们觉得这个自顾和骆驼说话的小姑娘挺有意思,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雪儿不舍的看了阿蛮一会,又有些难以忍受阿蛮不停摧残它脑袋的手,故作不耐烦的用脑袋蹭开阿蛮的手,提足飞快地转身离开。 阿蛮笑眯眯的收回了顿在空中的手,这个雪儿!没有在意路人惊诧的目光,回身走进了风沙关。 十几天后,阿蛮跟着一行正好要去北夏做生意的西域商队来到了北夏的皇都兰陵城,分别时,阿蛮用西域的礼仪向那个四十多岁的胡人大叔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看着马车离开,阿蛮将手里的头纱罩在了脑袋上,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心里忍不住的雀跃和欣喜。 灿,苏兄,我终于来到我心心念念的北夏了。 阿蛮决定先把阿爹给她的信送到叔叔那里,拉住一个过路的行人,问道:“大伯,您知道追云府往哪个方向走吗?” “小姑娘,看你的衣着和口音,是从外地来的吧?” 阿蛮掀开头纱,点头说:“是啊。”见大伯在打量她,阿蛮灵机一动,笑道:“是这样的,我曾受过追云家的大恩,这次来兰陵城是来报恩的。” 大伯果然信了,点头道:“是这样啊。”抬手指着南边的方向说:“一直往前走,有个巷子,往右走,便是追云府了。” 阿蛮默默记下,大伯唏嘘一番,叹道:“追云氏在兰陵城是三大世族之一,追云家的当家更是不得了,位列九卿,官居大司马,极人臣之首,权势滔天,追云家的当家治军严明,不管在朝中还是民间,声望颇好,但仍有一些追云家的旁支世族借着追云当家的声势为所欲为……哎,是一言难尽啊,我们这些老百姓平时也没少受那些贵族世族子弟的欺凌和祸害……” 原来叔叔在北夏是这么大的官啊,阿蛮很感激大伯好心告诉了自己这么多,连忙向大伯道谢。 阿蛮想起了灿,灿不知道她已经来了兰陵呢,本还欲再问,又想起自己在大漠第一次见到灿时,忘了问灿的姓氏,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空落和难过起来,只得悻悻然地和大伯告了别。 阿蛮边走边难过的想,灿告诉他的,到底有几分是真的,几分是假的,那万一连灿这个名字都是假的呢?她千里迢迢的来到兰陵城后,她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他在哪里,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找他要个信物来着……她在心里暗骂了几句灿是骗子,自己是傻子,当初因为他几句话就糊里糊涂的被哄来了北夏。 阿蛮站在追云府门前,望着门匾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时正好进去通禀的小侍领了追云府的管家出来,追云府的管家上前问道:“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阿蛮拿出随身的信递给管家,道:“麻烦老伯将这封信交给追云府的当家,如果问起送信的人,就说是一位叫子卯的公子送来的,他看过后自会明白。”以前跟着阿爹和娘四处云游时,阿爹就常用这个名字“招摇撞骗”来着,叔叔应该也知道这个名字的吧。 管家接过信,作了个邀请阿蛮进府的动作,道:“还请姑娘在前厅稍等片刻,容我进去通禀。” 阿爹让叔叔照顾自己,但送完了信,阿蛮还想四处逛逛,并不急着与叔叔相认,婉言谢绝后就离开了。 雕梁画栋的屋宇,连着一条长廊,转过廊角,便是一个花园,下人和婢女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干着手里的活。 管家拿着信来到二进大堂,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正在和一个和中年男子有些神似、五官粗犷的年轻人谈话,管家走进去禀道:“老爷,刚才有位姑娘送来了一封信,特嘱咐老奴,若是老爷问起送信的人,就说是一位叫子卯的公子送来的,老爷看过之后就会明白。” 被唤老爷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追云家的当家——追云萧接过信,打开,手倏的捏紧了信,站了起来,嘴里念着:“子卯公子……”轻声笑了起来。 坐在下首的公子追云锦从未见过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如此激动的模样,忙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追云萧收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淡淡的暖意:“锦儿,你伯伯的女儿来兰陵了!” 追云锦惊诧道:“伯伯的女儿?伯伯不是……”很多年前就战死在了漠南吗?难道伯伯……他连忙止住话头,不敢再说。 “这事容后再跟你解释。”追云萧颔首问管家:“你说送信的是个姑娘?那姑娘人呢?” 管家说:“走了,莫非那姑娘……”忽的反应过来:“老奴失职。” 追云萧敛容道:“无妨,你先下去吧。” 管家应了声是,便退下了。 追云萧看着追云锦,郑重其事道:“锦儿,这几天你派人去兰陵城里到处打听一下哪里有从西域来的女孩,务必要找到你的妹妹!” 追云锦看到父亲严肃的神色,心中一紧,知道父亲很在意和看重这件事,所以无论如何也马虎不得,忙应:“是,父亲。” 追云萧叹了口气,追云锦看到父亲眉心紧蹙,问道:“父亲在为何事担忧?” 追云萧沉声道:“多事之秋,过几日又是一场皇陵浩劫啊!锦儿,我们追云家世代备受皇恩,陛下让我们追云家每年此时禁守皇陵之职,万不可玩忽懈怠!” 当今皇帝和自家父亲君臣向来是面和心不合,父亲手握重权,位高权重,当今皇帝未必就不忌惮父亲,父亲事事以国事为重,而这一切却并不是因为看在当今皇帝的面子……而是因为太宗陛下和先帝,但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丝毫马虎不得,追云锦忙应:“是,父亲,我知道了。” 阿蛮从追云府离开后,突然来了兴致,换了一身装束,晃到了一家叫明月楼的歌舞坊,明月楼的小仆见阿蛮衣着华贵,带着十二分热情的笑脸,径直将阿蛮领去最好的雅间。 明月楼是兰陵城里的贵族、世族公子哥儿和文人雅士们最爱流连之处,倒不一定是明月楼的歌舞好,只是海喝海聊,无拘无束,寻个自在罢了。 经过一间雅间的走廊时,因竹帘子半搭不就的并没有掩的怎么实,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蛮刚好将里面的絮絮话语听得算是个五六分真切。 “这山河图向来是皇城里的那些皇子贵人们趋之若鹜不死不休也要争夺之物,小弟就兀自奇怪了,你们说那高处不胜寒的位置真的有那么吸引人吗?” “公孙兄此言差矣,毕竟‘得兰陵山河图者得天下’嘛。” “这次太宗陛下的皇陵又要闹热个天翻地覆了。” “听说啊,这几天皇陵的禁卫又加严了不少,每年一到这个时候,那些盗墓贼们总是惦记着皇陵的宝藏,年年没个消停,也不知那些贵人们今年暗中又派了多少势力倾注于皇陵啊,这次恐怕又是有去无回哦。” “纳兰兄这话着实有趣的紧,有趣的紧,毕竟谁不羡慕太宗陛下皇陵里那价值足已倾城的宝藏和那传说中可得天下的山河图啊,哈哈。” 有一个不服气的冷哼一声道:“太宗陛下那皇陵里的机关又不是拿来摆看的,岂会让那些人轻易就闯了去。” “是啊,是啊。” “……” 兰陵山河图、皇陵、盗墓贼这几个字隐隐约约的飘进了阿蛮的耳朵里,阿蛮微微顿了顿脚步,只是微微一小顿而已,阿蛮继续跟在小仆后面朝自己的雅间走去,心中一扫之前的郁闷,变得明快起来。 她这次来北夏其实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来见识见识北夏的兰陵山河图到底为何物。 还没来北夏时,她跟着爹娘的忘年至交、按辈分她应该叫伯爷,一个脾气古怪又爱记仇的老头儿去西域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铺喝茶,对面正好坐着几个胡人,听他们说起了这个山河图,逍遥空小声跟她说这些人的身份是盗墓贼,她当时被那个什么山河图勾起了很大的好奇心和兴致,回去的路上她一直缠着老头儿问山河图是什么,老头儿拗不过她的糖衣炮弹,就告诉了她。 阿蛮此次来兰陵一是来践灿的约,再就是想看看这“得山河图者得天下”的兰陵山河图当真可有传说中那么神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被自己无意听到了雅间内的谈话,选择来明月楼,可真是不虚此行。 小仆将阿蛮领进雅间后,问了阿蛮喜欢看的歌舞,又端来了茶点。 阿蛮一面抿茶,一面欣赏着台下的歌舞,阿蛮觉得北夏的舞女跳舞跳的太婉约了,柔弱无骨,她还是比较喜欢看西域的舞女跳舞,热情奔放,盯着台下正在翩翩起舞的歌舞伎们又看了会儿,抿了口茶,皱眉道:“不好。” 一旁侍奉的小仆笑道:“公子是说哪里不好?” 阿蛮又啧了口茶水说:“热水煮的有些过了火候,茶叶潮了,茶水入口不够甘醇。”阿蛮向来在吃食这方面有些刁嘴,吃食不合自己口味是怎么也不肯再多吃一口,每每总是要挑出哪里不好,久而久之的就养成了这个坏习惯,娘常常叹气说自己真是后悔把她给养刁了。 小仆的脸色微变了变,笑着说:“公子,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茶。” 阿蛮笑眯眯的说:“有待改进嘛,有待改进。”说着,拈了几案上小碟子里的一块马蹄糕放进嘴里,小仆屏着气息,紧张地盯着阿蛮,阿蛮吃完糕点后,果然忍不住道:“这糕看起来还不错,但就味道而言嘛,甜的有些齁牙。” 这下小仆的脸色再也挂不住了,觉得阿蛮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心里打定了阿蛮就是来砸场子的,转身就去唤了明月楼的坊主云姑过来。 阿蛮见小仆带着一个妖娆明艳的红衣女子和几个汉子气势汹汹而来,有些人好奇这么大的阵势发生了什么事,凑过来看热闹,阿蛮却也不急不躁,一派镇定的撑着腮看着他们。 云姑见来砸场子的是个纤瘦少年,面上不禁露出一抹惊疑,这少年郎长的好生俊俏,举止随意间行云若流水,要硬是要说有什么缺憾,就是长的有些偏阴柔了些。 小仆指着阿蛮说:“坊主,就是他!” 云姑扭着腰肢走进雅间,笑问道:“公子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阿蛮看得累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喝茶、赏歌、看舞的地方。” 云姑精明的眸子里眸光一闪,又笑问:“不知这茶和歌舞有什么令公子不满意之处?” 阿蛮可是耍赖皮的一把好手,自然不会承认了,阿蛮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摇头道:“没什么不满意之处。” 小仆一脸愤愤的指着阿蛮说:“坊主,他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姑有些不耐烦的“唉”了一声,抬手打断小仆,和蔼的看着阿蛮,笑说:“不知公子何时卖花?何处卖花?卖什么花?” 阿蛮觉得这话问的倒是很是新奇、很有意思,正好想起了一句诗,时辰、地点、花名正好凑个齐全,阿蛮换了一只手撑腮,诚恳的看着门口站着的云姑,一气呵成的答道:“我‘明朝深巷卖杏花’呀。” 云姑不由有些讶然的看着阿蛮,她只不过是兴致所起,随口一问而已,不过一瞬,心中便释然了,云姑觉得这孩子倒是个聪明的!云姑向阿蛮莞尔一笑,真真的打心眼里喜欢面前这个女孩子。 阿蛮虽然觉得云姑朝自己笑的有些莫名其妙,但也向云姑礼貌的嘻嘻一笑。 小仆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为难状:“坊主,这……” 云姑往后扬了扬手道:“不是没有大事,你们都下去吧,把外面看热闹的人给遣了。” “是,坊主。” 待到终于清净时,云姑勾唇一笑:“姑娘真是好生伶牙俐齿。” 阿蛮笑眯眯的说:“坊主真是好生慧眼。” 云姑步步生姿的走到阿蛮对面坐下,谦虚笑说:“姑娘谬赞了,慧眼谈不上,不过老身我这双眼睛识过的人倒是挺多的,下人粗手笨脚,若有服侍姑娘有不周到的地方,老身在这里给姑娘陪不是了。” 阿蛮笑嘻嘻的抱拳道:“客气客气。”阿蛮觉得面前这个女子说话倒是有趣,她挺喜欢面前这个美丽狡慧的女子,终是豆蔻般的年纪,凑过去,耐不住好奇的眨眨眼睛,问道:“不知我哪里露了行迹?” 云姑笑将自己的手在阿蛮面前一晃,兰花小指风情万种的微微翘起,原来是自己无意间的小动作露了行迹,阿蛮有些懊恼的捂着脑袋“嗷”了一声。 云姑笑问阿蛮:“我叫云姑,你叫什么?” 阿蛮笑说:“我叫阿蛮,从西域来的。” 云姑点了点头,看着阿蛮笑说:“很好听的名字,烂漫无忧,倒真正是人如其名。” 阿蛮说:“谢谢,你是第一个说我名字好听的人。” 云姑优雅一笑:“以后你一定还会遇到会欣赏和喜欢你名字的人。”要是能把阿蛮留在明月楼,倒也不错,云姑给自己倒了杯茶,玉手端起杯子,很是委婉的问阿蛮:“阿蛮姑娘觉得我这明月楼如何?” 阿蛮说:“还不错。” 于是,阿蛮就这样在明月楼安定了下来,阿蛮有时会跟着坊里的女孩们一起唱歌跳舞,有时会偷偷小懒,日子倒也过的快乐潇洒。 坊里的姑娘们对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阿蛮微有些争议,但见阿蛮不管做了什么坊主云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是一副随阿蛮欢喜的模样。 她们都是贫苦人家出身,又是锦瑟年华般青葱一样的年纪,心思尚单纯,相处得久了,自然有些被阿蛮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快乐所吸引,很快便和阿蛮玩到了一起。 夜黑风高,几点星子稀稀疏疏的散落在夜空,兰陵城如同往日一般,早早地沉寂在了夜色里,然而,此时的皇陵里却不是一般的热闹。 阴暗狭窄的甬道中隐隐约约几点火光通明,一身夜行衣装扮的阿蛮郁闷的撑着下颔,蹲在一个看戏绝佳的角落里,看着那些在她不远处晃来晃去又吵个没停的人影,不时用食指戳一下自己的梨涡,在这鬼皇陵里连个破山河图的影子都还没见着,机关倒是不少。 她偷偷跟着那些盗墓贼摸进了皇陵后,人刚进甬道不消片刻,走在她前面的那些盗墓贼在耳室里大概是发现了宝藏,因为对宝藏的分成争执不下,起了内讧,打闹的正酣,她便寻了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蹲着看热闹。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模样,便听到石室外响起了脚步声,阿蛮心想大概又是一路盗墓贼遛了进来,看耳室里的那些人应该打的差不多了,刚起身,却不知哪个不怕死的贼不小心碰到了石室里的机关。 阿蛮心头燃起不安,见势头好像有些不妙,在外室的赤水倾进甬道之前,很有先见之明的飞身贴在了墙壁上,石室里的机关真正狠毒历害的倒不是那些从石壁间隙里飞出来的羽箭暗器和某个不易察觉的小小壁孔里飘出来的毒烟,而是初进这皇陵时,在外室里看见的那一池幽幽流动的活赤水,听说好像叫什么赤汞。 她亲眼看到一个急的要逃出去的人随着他的惨叫声被赤水侵蚀了皮肉,待赤水退去,阿蛮看到的只是一副白骨躺在了那冰冷的甬道里,这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更不用说了,那副情景,何其凄惨,看得阿蛮一阵怵目惊心,阿蛮闭上眼睛轻轻说了句:“安息。” 阿蛮在墙上趴了会儿,弄清楚了赤水每隔两三道空隙便会涌进甬道一次,阿蛮看着下面长驱而入的血色河流,不知怎的,竟然想起了那具森森白骨,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害怕,这狭窄的空间压的她无法喘过气来,如果自己不这么顽皮,好奇心不这么重,非要跑到这里来找罪受,也不会现在这般了,幸好赤水没有倾满甬道,不然她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爹娘,你们在哪儿啊? 可是又想到了自己还没有见到灿,还有送自己月牙项链的苏兄,她还没有见到灿,她还没有感谢送她项链的苏兄呢,总觉得心里好不甘心啊…… 阿蛮尽力敛去心里的害怕,心想,在这么趴着也不是办法,这赤水在跟它比耐心,在等她什么时候身疲力竭了,什么时候耐心殆尽时掉下去,那她便是下一具躺在这阴冷地宫里的无名白骨,自此成为第某某某号不幸到此一游的愚蠢小贼,然后成为世人们吃饱餍足后的谈笑之资。 赤水再次退去,阿蛮飞身从壁上跃下,飞快的奔出了甬道,到了外室,眼见就要出去,想是到了最里面石室的那些盗墓贼们不小心又触到了机关,好不要命的是,触到的还是这座皇陵里的总机关,在地动山摇中,那些暗器轮番向阿蛮扑面而来,阿蛮左躲右闪的,也受了些轻伤,又躲过一轮暗器,眼见赤水又有要倾出的迹象,那厢,厚重的石门已经快要落下,情势威急,阿蛮拼命朝石门跑去,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咚——”地一声巨响,半拢着的石门重重地落下,整座皇陵石室里一阵地动山摇,外侧石室里的一池赤水倾覆而出,倒流的赤水纷纷涌进了甬道,叮叮咚咚的剑雨声连着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在石门就要覆合而下时,一个纤瘦的黑影飞快的从那石门仅剩不多的缝隙中钻出…… 躺在地上的阿蛮喘着气,额上已是一头的冷汗。 阿蛮望着星空,弯起嘴角,心道,还能看到星星真好。 等恢复了些力气,才从地上坐起来,站起来后,拍着胸口说:“北夏太宗皇帝的皇陵果然名不虚传,差点儿就出不来了。”这个地方,是打死她,她也不会再来了。 夜幕之下,话音刚落,阿蛮身上却不由一寒,感觉有股浓郁的杀气正在暗暗向自己慢慢地靠拢,那种感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说时迟那时快,阿蛮身子一偏,恰时,三支驽箭将将擦身而过,阿蛮握紧腰间的扇子,面上却丝毫不在意一般的笑嘻嘻提高声音问道:“不知在下何方神圣?” 一声冷哼带着几分轻蔑的声音道:“无知小毛贼,竟敢惊扰太宗陛下的安宁,今夜定让你有来无回!”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来人正是穿着黑羽铠甲的追云锦。 追云锦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剑,脚步带风般飞快地直向阿蛮而去,阿蛮只觉一道凌厉的剑风直向自己而来,抬手摸过腰间的扇子,连忙挥开扇子,甩出扇子里的暗器,长剑和暗器撞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暗器被追云锦手中的长剑一把挥开,长剑直向阿蛮面上的面纱而来,几次交手,阿蛮都堪堪躲过,阿蛮见势不妙,心道,这人手段倒是高明,却不磊落,偏偏还带了几分狠毒,阿蛮抓了一把随身携带的香包里带了香料的痒痒粉朝追云锦丢去,吐了吐舌头,痒死你。 自小就对香味特别敏感的追云锦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不由蹙了蹙眉,心里有些不屑阿蛮的作派,拽过身上的披风往前一挡,将飞过来的香粉带进了披风里,丢了手里的披风,冷哼一声道:“年纪不大,手法却如此这般阴毒。” 阿蛮嗤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彼此彼此。” 不知好歹的丫头!追云锦手里的长剑带了好几分狠辣的劲力直朝阿蛮眉心刺去,他这一刺,本就想直取阿蛮性命,阿蛮看着白晃晃的利刃直向自己利害而来,心呼不好,脚尖轻点,身子一旋,堪堪避开了刺向自己的长剑。 追云锦见阿蛮错开了他手中的长剑,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却也不恼,他倒是想看看阿蛮还能耍什么花招,手中长剑轻轻一侧,朝阿蛮额上的穗子削去,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脆。 阿蛮觉得自己就算身上没有伤,也肯定打不过这个人,她今天是遇到对手了,见自己左右打不过人家,便想,干脆溜之大吉好了,自己不才,打架的功夫虽不咋地,逃跑的功夫却还是可以的,逃跑这门功夫里属轻功是她最擅长的。 阿蛮趁势又甩出几枚暗器,笑嘻嘻的留下一句:“北夏果然人杰地灵,今夜倒是不虚此行,不陪你玩了,后会无期。” 追云锦握着手里的长剑隔开那几枚暗器的空隙,黑影轻巧的一闪一跃,便不见了。 禁卫们举着火把姗姗来迟,对追云锦抱拳道:“属下来迟,请将军责罚。” 追云锦背对着他们,咬牙切齿的道:“传我命令,逆贼已向城中而去,留在城中的禁卫营务必给我搜出逆贼,不然提头来见!” 阿蛮从明月楼的屋顶翻身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摆了几颗不大不小用来照明的珠子,屋子里很大很亮堂,屋中还有一池温泉,温泉两边各有一道珠帘,温泉前面是门口,所以珠帘前摆了一列屏风,温泉后面应该就是榻了,阿蛮有些后悔这几天没好好的把明月楼逛一下,没想到明月楼的天字一号雅间这么奢华。 阿蛮觉得自己的形容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就到这温泉里洗洗好了,刚解下身上的黑袍子,外面火光冲天,只听到楼下传来好一阵子热闹人声。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急促,正巧在她所在的屋子外面停了下来,阿蛮将身子往水中一沉,警觉喝道:“谁?”不由在心中一叹,都是今天的破事害的,自己平时睡觉睡的沉时打雷都打不醒的人都快变成惊弓之鸟了。 那人敲了敲门,问道:“是阿蛮在里面吗?” 阿蛮松了口气,原来是云姑。 阿蛮回道:“是我。”然后问道:“云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云姑在门外说:“刚才有个值勤的胆小丫头听到这里发出了些声响,吓得一惊一乍的,以为是闹了鬼,小仆把这小丫头领到我跟前,我一问才知道,便上来看看,在上来时我一直在想,可又觉得奇怪这间房并没有住人,又想最近坊里新来的也只有阿蛮你了。” 阿蛮心说,云姑倒极是聪明,不由好奇问道:“楼下怎么这么吵?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姑靠着门,打了个哈欠说:“是禁军副统领卫陵卫大公子带着禁军营的那帮人来了,说是什么贼擅闯了太宗陛下的皇陵,正在挨家挨户的搜贼呢……”嘴里没在客气的骂道:“挨千刀的贼,招什么不好,尽招些惹不起的主儿,老娘好不容易寻了个清闲时辰躲个自在,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阿蛮有些心虚的吐了吐舌头,心道,其实那个挨千刀的贼就是她来着,不过那些人来的还真是快呢。 眼见卫陵带着人已经快要上来,云姑睡意立去,神台处从未有过的清明,唇边绽开一个明艳的笑容,留了个心眼,用手指叩了叩身后的门,然后朝这边走来的卫陵一行人迎过去,笑道:“卫公子大驾敝坊,小的真是有失远迎,不周到之处,公子勿怪,勿怪。” 卫陵锐利的目光径直越过云姑,瞥了一眼云姑身后,这才落到云姑面前:“我等奉命前来搜查逆贼,还请坊主寻个方便。” 云姑说了句:“不敢”,面露难色道:“可是……这……”谁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面瘫脸的卫大少在这兰陵城里是出了名的耿介板正,此番阿蛮正在里面,要是让卫大少闯进去了可如何是好,俗话说的好,官大的压死官小的,更何况自己还是个什么官都没有的平头小百姓一个,如果卫大少硬要进去,她也无可奈何,但怎么也得想个法子让卫大少怎样才不进去。 正左右为难间,云姑忽然想起了很多天前一件很重要的事,也大致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件麻烦事是怎样的麻烦,心头顿时腾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好像不经意间干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云姑的神色慢慢地、慢慢地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回过头去看身后,莫不是今晚这桩事是……阿蛮这个小祖宗惹出来的? 这厢,卫大少不满的冷哼一声:“莫不是坊主身后这屋里藏了什么稀世珍宝?” 云姑继续面露难色:“这……”话还没说完,卫大少已绕过云姑,径直就抬手要推那门,云姑急忙出声阻止:“卫公子!不可……” 这厢,已经来不及,云姑一句话没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卫大少已经顾自将那梨花木门推开了一条半大不小的缝,握着腰间的佩剑,抬步走了进去。 卫陵走近那屏风,隐约可见珠帘后那一池正氤氲冒着热气的温泉里泡了个只露了脑袋的妙龄少女,一向板正耿介的卫大少立即闭上眼睛,转过身,结结巴巴道:“我丝毫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我改日一定来向姑娘……赔、赔罪……” 阿蛮眨眨眼睛,从水中抬起手臂朝他挥了挥:“慢走不送啊。” 卫大少脚下一怔,仅一怔,步子带了几分匆忙,身形跌跌撞撞的差点撞翻了身前那排屏风,像见了鬼似的,连忙合上了梨花木门,喘了口气,好半天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云姑见到卫大少这副活见鬼的形容,憋得是生生的难受,也不知阿蛮是怎么把卫大少吓成这副模样的,直到卫大少面无表情的故作镇定说:“走吧。” 云姑满脸笑容的将卫大少一行人送到门口,卫大少正要告辞,云姑满腹心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喊住了卫大少:“卫公子,等一下!” 卫陵转过身,问道:“何事?” 云姑踌躇的捏着手里的帕子,望着卫陵道:“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卫陵听完云姑的叙述,神色有些复杂的问道:“你说的可当真?若有半句虚言,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云姑低着脑袋,咬着唇点了点头,再抬头时,卫大少一行人已经离开些许了,也不知阿蛮是否会怪她自作主张? 云姑心事重重的回到屋中,令守在门口的小仆关了门,阿蛮泡完泉子,踱下楼梯,看到云姑,嘟囔道:“云姑,刚才泡泉时发现胳膊不知在哪里被磕破了块皮,在水里泡的疼死我了!” 云姑回过神来,无奈嗔道:“你呀。” 阿蛮蹦过去,一把搂住云姑的脖子,道:“云姑,你心情不好啊?是不是我又闯祸,惹你不开心了?” 云姑抬头看着阿蛮,眼眶红红的:“阿蛮,如果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会怪我?” 阿蛮道:“云姑是我来到兰陵后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不怪云姑。云姑,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云姑对自己的好,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就算云姑真的把自己卖了,她也不会怨怪云姑一分一毫。 云姑拉着阿蛮在榻榻米上坐下,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极其严肃认真的问阿蛮:“阿蛮,你是不是那个贼?” 阿蛮也很认真的看着云姑,回道:“我是。” 云姑拍了下阿蛮,语气嗔怪急切的骂道:“你这皮孩子!”云姑这一拍好巧不巧的正拍在了阿蛮伤到的那只胳膊上,疼的阿蛮差点一个趔趄磕在了地上,云姑连忙去看阿蛮的伤势,语气歉然道:“打疼了吗?伤的重不重?” 阿蛮作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很是诚恳的道:“云姑,你以后还是不要动手打人了,真的会嫁不出去的。” 云姑却突然起身跪在了阿蛮面前,阿蛮愕然,忙要抬手扶云姑起来:“云姑,你这是做什么?” 云姑却阻止了阿蛮扶她的动作,反手握着阿蛮的手腕道:“这跪是你理所应当受的。” 阿蛮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好奇的看着云姑道:“你知道我是谁?”说着,阿蛮扶起云姑坐下,云姑这次没有再拒绝,随着阿蛮坐下了。 云姑这才道出此事原委:“前几天我秘密收到一封飞鸽传书,密信中说要我们寻找一个从西域来的女孩,大概和阿蛮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刚开始我半是有些糊涂半是在心中有些惊讶和感叹命运的奇妙,经过这几天对你的观察,年纪、容貌、个子、来历都合上了,我这才肯定是你,阿蛮,我的主人是谁,你既然不问,那我也就不明说了。” 阿蛮点了点头,有些惆怅的叹了一声:“我还没玩够呢。” 云姑不由叹道:“你这皮孩子都快把这兰陵城翻江倒海了,今晚我这条小命差点就交代了。”说着,又是唏嘘不已的一叹:“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