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只持着绣了鸳鸯的团扇轻轻掩唇,那遮的,又是谁人春心?
“阿姐待陛下…”竭力坐直身体,忽视周身撩出来的滚烫火热,哪怕羞耻交加,也未曾忘记求他:“待陛下…一心一意。”
“阿姐她——”
一转身,十四那年,那间厅堂,爷娘背后悬挂着河山万里图,二老面带忧色。向来温柔安静的阿姐,一反常态,跪在父母身前,言辞凿凿:“非他不嫁。”
阿姐成亲时,一身大红喜服,盖头蒙面,阿娘扶她上了四人合抬的花轿,没有唢呐,没有送亲队伍,甚至没人知道。花轿摇啊摇,渐行渐远,落寞地进了深宫。
追着那轿子跑到护城河前,泪水险些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姐弟好像心有灵犀,新娘小心翼翼拂开轿帘,自家掀了盖头,远远望向幼弟。
“阿姐——”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遥不可及的大明宫,那一声呼喊,惊飞鸟雀。
文玉哥,人很好,他一定会让你幸福。
叶明菀伸出执了红喜帕的柔夷,朝他挥了挥。朱红宫门将小小的花轿吞没。夕阳西下,叶十一转身回家。
不敢抬头,怕看见他那双鹰隼似的眼中,叫人彻心彻骨的寒凉。斟酌着言辞,自混沌大脑里艰难开辟出一线清明,低哑自语:“阿姐操劳…陛下…与阿姐…本鹣鲽情深…”
情深…叶十一吸口气,打了十八遍腹稿,一出口却变味儿了似的,有一些难以察觉的酸涩,他说:“绝无…绝无…谋害龙种之意…”
“陛下,陛下明察秋毫,去看看她…”叶十一揪住他衣摆,明黄的袍子,金龙尾巴甩到他身上,如受鞭笞。
“阿姐病了,你是她丈夫…去看看她,好不好…”
沉默,寂静无声的内院,鸟雀衔枝飞上瓦檐,羽翅扑扇,风铃脆响。白日炎热已去,夜里寒凉。
皇帝抱着他上床,叶十一缩进床里,缄默不言。李固在床沿边坐下,蓦地攥紧他露出被外的爪子,烙铁般压下去。
叶十一掀了眼帘望向他,却只见帝王背影孑然。院外不知何方来萧瑟长风,敲打窗户,轻扣门扉。
“你阿姐,”他沉声道,“最想见的不是朕。”
什么?
叶十一爬起来。
李固却已起身:“朕还有事,你歇息吧,明日胡拔山送你回掖庭,在里边安生待着。你阿姐自有御医照看。没有朕吩咐,不准离开掖庭半步。”
说罢,未曾丝毫留恋,拂袖而去。叶十一追到门边,大声问:“你去哪儿?去蓬莱殿?”
皇帝背影融入黑暗,消失了。
翌日回掖庭,皇帝倒也算说到做到,御医果然来了。
技艺高超的老大夫,不必接触,一根银线轻轻缠上贵妃皓腕,拧眉捋胡须,细捻银线这头,心下便有了判断:“娘娘劳心劳力,心火太甚啊。”
姐弟俩面面相觑,御医开了药方,一份交给叶十一,一份带回太医院,由那里的药奴捡材煎药,熬好了送过来。
叶十一感激作揖:“多谢徐大夫!”
老太医笑笑,摆手,按着膝盖起身。
徐太医主掌太医院,医术精妙绝伦,冠绝天下,德高望重,也年事已高。叶十一没想到李固会让他来,忙上前扶起他。
一老一少步出窄屋,留叶明菀一人清静休息。
“小将军,”徐太医忽然开口,“你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
叶十一怔忪,徐太医也没替他捏脉,怎地问这话。他想了想,默默摇头:“谢太医关心,十一没什么事。”
“没事便好。”徐太医慨叹:“陛下来太医院找老臣的时候,就说一并看看你。陛下也未说明白,我见你面色虽憔悴,倒也无大碍。”
“陛下…何出此言…”让徐太医也看看他,出于关心?不可能,李固那人薄情,不可能有这般好心。
徐太医驻足,斟酌再三,终是开口:“陛下正当龙虎壮年,将军虽及冠,到底年少,若承圣恩…男子终究不如女子那处爽利。”
一席话,羞得叶十一面耳赤红,支吾难言,绞尽脑汁也没想通徐太医怎么看出来的,顿时羞臊结巴:“太医…我…”
徐太医笑得温和,不见鄙夷或偏见,慈祥地拍了拍他手背:“要是疼得紧,来太医院悬壶轩,老臣亲自为将军拿药。”
叶十一点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老臣都能看得出,何况心细女子,贵妃那边…”到了掖庭门前,话声戛然而止,徐太医叹气。
候在掖庭外的药师迎上来,自叶十一手中搀过徐老:“老师,代步的轿子备好了。”
师徒二人同叶十一道别。
直到那两人身影消失,叶十一仍杵在门边,不敢转身回去。徐老那番话,就在头顶盘旋。
手心冒出汗水,后背都为冷汗浸湿,恐惧蔓延而上。
阿姐她…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