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酒楼是北衙的地盘,北衙斥候所其中之一。陈明常来这里搜集朝内外小道消息,顺路喝酒。喝多了耽误工作,所以陈统领从不酩酊大醉,向来只浅酌微醺。
叶十一蒙着面,翻身过墙,他那身功夫是李固盖了章认证的高超,足不点地便悄无声息混入防守严密的北衙。
陈明曾告诉他,如何避开北衙守卫,直通他在二楼饮酒的私密处。
酒楼呈凹字形,与寻常坊间不同,大门朝外,叶十一只需翻过院墙,在后院西侧三人合抱粗的银杏树后藏身。
按理讲,长安城内坊间,不能栽种这般高大蔽日的冠木,这棵银杏树却是例外。当年太.祖巡游至此,亲手植之,这棵树便这么大隐隐于市地保留下来。
每三个时辰最后一刻,酒楼内北衙侍卫换班,有短暂的防守空隙,趁此机会跃上二楼阳台,绕过屏风进去,便是陈明喝酒处。
叶十一等到天黑,西市散市的梆子敲响,辰官在门楼上高喝:“收市——”
酒楼里的客人也都三三两两散去了。
叶十一瞅准时机,一个箭步爬上树冠茂密能藏人的银杏树,沿枝干快步窜至酒楼那头,翻身一跃,灵活地跳过横栏,就地打滚缓冲,然后伏在屏风后,竖起耳朵倾听屋内动静。
陈明似乎预感到他要来,遣退了屋里的北衙侍卫。
叶十一轻敲屏风边框,轻三下,重三下。
”十一?!“陈明低了嗓音惊呼。叶十一自屏风后出现,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哪里还有半分将军家世子的娇贵样,实在落魄至极。
“常平,我有事问你。”叶十一直呼他名。陈明呼口气:”进来坐。“
“十一,这事我确实帮不了你。”陈明将酒盅推给他,斟上了温热的清酒。
叶十一不爱喝酒,碰也没碰那酒盅,反问陈明:“我不是刺客,你不信吗?”
“……”陈明苦笑:“我相信你没有害主之心。但…陛下那边…昨天早上,你为何要跑?”
“那是因为——”因为他辱我。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下半句卡在嗓子眼,久久不能言语,气馁地坐回去:“我不知道北衙侍卫要刺杀他。”
陈明摇头:“陛下震怒得厉害。”
叶十一垂首,默然不语。
“…你觉得陛下这个人,精明吗?”半晌沉默后,陈明端了酒啜饮,嫌弃眼皮看他。叶十一想来想去,没有违背良心赌气回答昏君,而是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至少在进行宫前,在他看来,李固比朝堂上任何人都精明,甚至精明得过了头,变成多疑。
皇帝是个暴君不假,登基以来勤政也不假。
李固痛恨结党,朝堂上从前那些党派之争,差不多快一扫而空。李固下令惩贪除恶,地方官员狠狠下了一批,犯罪之人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官员说他暴.政,百姓说他赏罚分明。
一边血洗朝堂,一边飨济民间。
“年前你们叶家军与边西守捉郎起冲突,”陈明帮他回忆,“捉朗将裴宇与东突厥人勾结,意图陷害你以权谋私。裴宇故意将捉郎印留在你们营帐,又请你出兵抗击东突厥。”
叶十一往后一仰,仰躺在榻上,迷茫望天。他那时焦头烂额,朝廷接二连三来信催他回京,可东突厥人不断骚扰边民,叶家人走不了。
恰好当时裴宇出面,愿帮他在陛下面前求情,请陛下宽容回京时限。叶十一信以为真,听了裴宇的意见,逗留边西帮他打退一小伙东突厥流匪。
结果裴宇转头状告他越俎代庖,权念之大,还抢了他的守捉印。在上报朝廷的书信中,将他描绘成一个争权夺利贪战恋战的宵小。
叶十一简直百口莫辩,确实他逗留边西没按时回京,他的营帐中也发现了守捉印,那伙东突厥人更是撤得快,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连他爹都质问:“为何不归京?”
叶十一班师回朝,急着回去解释,李固仍亲自来迎他。面对朝廷上下流言蜚语,李固只道:“朕自然秉公办事。”
其后北衙查明真相,捉拿裴宇,算是还了他一个清白。
朝臣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叶十一不擅长算计,似羊入虎穴。可以说,没有李固明察秋毫,在狡诈狼堆里,叶十一早被剥皮拆骨。
“那他为什么一口咬定我是刺客?!”叶十一不理解。
陈明放下酒盅,意味深长地看他,直到叶十一坐不住,才幽幽道出真相:“刺客可以慢慢查。你跑了,陛下却急着将你追回去。”
“十一,你躲一日,南北衙便在将军府门前守一日。你跑一日,你便一日是全国通缉的刺客。”陈明倾身:“你明白吗?陛下他,要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