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二小姐的院子里,深更半夜的站满了人,几乎到了没地下脚的地步。 顾明澄负着手,旁若无人走走停停,这回抬头总算瞧见景玉楼隐含促狭的眼神,他倒没为此光火,只为顾忌仙家颜面,掐头去尾话说得比较隐晦: “要说我这个,那肯定比你的法子灵,起码细犬不会告诉你人话。现在这院里,昨晚进过的人都在这儿了?” 景玉楼拳头掩口咳了一声,转头去看他岳丈,“岳母大人身体抱恙,可还无碍,小婿这里送点药过去吧。” 这意思明显,就剩颜夫人一个没到。 黄连都没颜致远的脸苦,艰涩挤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语气已经没那么软和了。 “遇到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承受不住,也是难免吧,贤婿的好意,她恐怕没福消受” 可不,那还是他当众忤逆给气出来的呢,颜致远排渲他一句,到底还是硬气不起来,又递了个台阶。 “药就不必,呵呵,你也知,我这府上,最不缺就是药。” 景玉楼一笑,顺着他的口风也套句近乎,“那是,大伯仁医妙手,在咱们南黎尊称一声药圣也够得上了,倒是小婿冒失。诶,大伯往沧州进货了吧,几时回?” “啊,说得是这两日,这不,我这边昨日一早刚给递了消息,也不知收没收着。” 颜致远又开始淌眼抹泪,“唉,要是他在家就好了,我有了主心骨,倒不这么心焦如焚。” 要说这庆荣侯的爵位,早年也曾是先祖辈们赫赫战功挣下来的,只传到他这一代时,本是要削爵的,是因娶了离火郡主,才特赦多承一轮。 颜致远舞不动刀枪,去附庸风雅混了个文职,却又文不成武不就,但在先夫人亡故后,依旧在朝中屹立不倒,是因他家出了个奇才。 当日眼见家道就要败了,颜府长子便走了商途,想那也是个勤勉上进肯拼命的人,在南疆百族之地,这等穷山乱水中,做起了收贩药材的营生。 也是他有这方面的天赋,在险岭难行、花草奇诡的南疆,混迹百族之中,虚心求教,潜心钻研,习了一身辨别草药、精通药理的本事。 他翻山越岭,踏遍南疆数之不尽的险峰,一路收贩百族各部特有的奇草异药,亦把这些过去难以普及在大山间的药草知识,又传播反哺回群山之中。 南疆山高路险,过去百族不通,纯粹靠山吃山,各族有各自的一套用药之法,山中气候不同,长出的草药也各不尽相同。 被他一二十年收集整理汇总,这竟是件堪比神农的天大功德,被后来的百族之民,借了南澹那边的风俗,尊他为“药圣”。 不过这称谓只在南疆能用,南黎境内只能私下场合偶尔提一句。 颜家大爷颜致吾近些年南疆跑得少了,只在南黎各地开药行,论药品齐全、功效独特,乃是首屈一指。 临阳城中,都对这位不入仕途,反倒跑到穷山僻壤行医问药的侯门公子啧啧称奇,看着有些离经叛道,但奈何他对医行药理的精通,又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因此,庆荣侯府看着是侯爷支撑门庭,但论名声威望,不及他那行商开馆的大哥。 颜致远看一眼没什么耐性的顾大仙长,拱手做了个揖,笑容谦恭: “要不仙长亲去那房里查吧,反正过去就两步路,说不定沾点仙长的福,贱内立马就能下地了。” 顾明澄扫了他一眼,这位也不是省油的灯,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若深更半夜登堂入屋,去查一个妇道人家,说出去真就仙家颜面扫地。 不过这会儿他也犯不上计较,转回头来,径直去问一旁立着的几个丫鬟: “从初四起,你家小姐可有外客来访?” 排在最前的贴身婢女微觉诧异,仍是得体回礼,答:“回仙长,并无。” 景玉楼也觉奇怪,能入到小姐闺房的客人,自然不可能是男子,他这是 顾明澄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叫这些人散了,待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了侯爷、管家等人候在一旁,顾仙长凌空而起,衣袂翩翩飞了。 直直朝着府墙那头转了一圈,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落回地上,言辞确凿道: “前夜此地有人来过,是个女子,翻墙走的。” 顾大仙长总算不负所望,狗鼻子派上用场了,景玉楼精神为之一振。 “先别忙,这事儿可暂且先放一放” 顾明澄抬手一挡,随后对颜致远道:“本使怕是有个不情之举,还望侯爷海涵。” 说罢,他不等答话,转头吩咐端直,“备炙阳粉、拓灵印,待我封印邪息,拆墙把这祭文给我拓下来。” 端直刚从大理寺回来,他虽不能飞,但灵动期的脚程也比马不慢,疾奔出一身热汗,刚在冰窖结了一身的冰碴此刻化雾,看上去像顶了一头仙气。 那边的蛰尸不必浪费他这么个人力守着,听说师父有法子拓下祭文,大喜过望。 手里一边从纳灵囊掏东西,几步过去,脚下一道气旋扫过,南墙外排得齐整的一溜精致花盆,一个个斜飞了出去,在院墙边摔得碎作一堆。 颜致远急了,之前在那两府,虽大动干戈,到底未损一花一木,怎么到了他这儿就要拆墙,想是刚才那两句硬气话,把仙长给得罪了,又气又怕,嘴都哆嗦了: “为,为什么呀?” 顾明澄也觉有些对不住他,口吻更客气了,笑容可掬道: “唉,真是过意不去,谁叫侯爷家阔气,用得起灵石渣砌墙,否则也不能留住这篇祭文。侯爷放心,这墙,本使照赔。” 说着朝景玉楼打了个眼色,一叫他安抚自家岳丈,二个,赔钱这事,自然是他出。 他已往南墙去了,颜致远还没明白过来仙长这话,意思是说,因他这墙贵,所以才拆? 还没等来个答案,就见那边轰然起了一面灵光,将整幅南墙团团罩住。 就见端直手中大蓬红色粉末渲然腾起,他像个手艺最佳的泥瓦匠,那些红末随着他的手,如有灵性一般,着色匀称至极,飞速晕染上墙。 “岳丈,仙长这也是为着查凶追邪,放心就是,一应损失,由大理寺负责。” 以阵法封印邪息,炙阳粉压制蛰术,拓灵印这法器,是专门用来拓印祭文这类繁复文字用的,这一套手段,景玉楼还没见过,这会儿只顾得上交待一声,已飞奔过去就近观摩了。 “唉,反正绣儿也,拆就” 颜致远声气都不足了,断断续续说话,身边早没了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