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兮又咬了一口,咬到了里面的花生馅,慢吞吞咽下后这才道:“……我不生气了。”
说着指了指面前晃出重影的酒杯,“我请你喝酒,谢谢你。”
正值夏末,虫鸣细细听来还是有些聒噪,晚风刮过。
宋若原本打算重新取下面具,真的讨口酒喝,手上的动作随着那句谢谢停了下来。
某一瞬间,院子里面的虫鸣似乎停了下来,静得厉害。
宋若低声道:“你在南宁街让我共伞,生日宴赠我香囊,书司甬道里拉住我的手,皆是为了谢我吗?”
醉鬼不会有问必答。
安静了片刻,宋若握紧了手中折扇,“你不必因此逼着自己待我好,大宋存亡一事,我怎会袖手旁观?”
李言兮垂着脑袋,认认真真吃着银丝糖,根本不理会她。
宋若注视着李言兮,捏紧扇柄的手松了松,眸子里像是装满碎掉的星星:“即使是你有私事相求,只要你同我说,我……”
吃完了手中那块银丝糖,李言兮才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有些吵的人。
她试图理解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发现自己理解不了。
于是她努力拼凑出对方话里的字眼,根据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回忆,说完了那句话,“谢谢你替我挡箭。”
宋若顿住,恍然觉得有什么刺中了自己,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北墙之上,血腥味浓得厉害。
她在地牢闻过太多次干涸的血腥味,早便适应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新鲜的血腥味。
她看见自己的兄长踩在几具尸体之上,九五之尊的龙袍染了血,啪嗒一声,他的剑掉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宋君。
往常再怎么样,他骨子里总是带着狂傲气,可这一次他濒临崩溃,像是随时会坍塌的楼阁。
她想她应该弄清楚情况,捡起那把剑,去护住她的兄长。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座楼阁塌成废墟。
这时,身后有人温柔地覆盖住她的眼睛,将她拉住。
不知过了多久,兵器声忽然安静了,什么东西坠下了城墙。
又过了许久,她听见了城墙下有一人道:“全军屠城,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好难过。
那是属于小孩子般的难过。
有一个她原以为很好的人是个恶人。
捂住她眼睛的人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直在发颤。
宋若本能地想保护好这个人。
当深秋的第一片雪花落到宋若手心时,她上手拨下了身后之人的手。
这场雪下得又快又急,十几仞的城墙下,她看到了皇兄的尸体。
那龙袍是他最常穿的样式。
千军万马冲入了京城,无数弓箭朝向了北墙。
她速即转过身,本能地将身后之人护在怀里。
长箭入骨的疼痛让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
她想,应当早点表明心意的。
应该早点告诉她,自己想娶她。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现在有些迟了。
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她的手心,耳边虫鸣渐起,桃花酿散发出淡淡酒香,宋若回过神来。
她好像做了场虚妄的梦。
宋若低头,看到了手心的珠簪,她的面前,李言兮正撑着下巴,眨眼看她。
“我头发乱了。”李言兮说。
她的头发披散开来,落于肩膀,还有些与其它头饰纠缠在一起,一看便是自己硬扯下簪子弄乱的。
宋若握住珠簪,起身走至她身后,慢慢替她把发饰拆下来,中间许是扯到了头发,李言兮上手拍了她一下。
醉鬼下手没轻没重,但是宋若好脾气地把动作又放轻了一些。
梦醒后对梦的情绪都会淡化,可是她现在想起那个梦,心里还是会有种钝钝的疼。
她心里隐隐知道这些便是李言兮曾经历过的上一辈子。
国家灭亡,皇兄惨死,未宣之于口的情愫,种种情绪浅淡地环绕着她。
梦里经历的大悲大喜,最终只不过化作云淡风轻。
可眼前的人却是独自承受了一场杀戮。
宋若有些心疼,垂眼向李言兮望去,这人喝醉酒时总是看着就乖,石桌上的伞灯照在她脸上,整个人显得恬静又温和。
桃花酿酒香四溢,宋若明明滴酒未沾,却感觉自己好像也醉了。
李言兮撑着下巴,发散思绪,由着宋若为她簪发,她回想着刚才宋若说了很长的那段话,好像又明白了一些,蓦然开口道:“只有香囊是为了切谢你而送的。”
身后之人动作微顿,反应过来后,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乱,“那其它是为何?”
宋若将她的头发簪好,呼吸变得绵长,得不到回答,便蹲在她身前,重复问道:“那是其它为何?”
李言兮垂眼与她对视,醉鬼总是想一出做一出,她好似听不到宋若声音里面的急切似的。
亦或者她觉得宋若这副模样有趣。
明净的月色下,两人对视良久,奇怪的气氛绕了上来,带着些许缱绻。
有根羽毛在李言兮心中挠了挠,她伸手碰了一下宋若的耳朵,对方不自在地抖了一下,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她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指,顺着宋若的耳尖摸到耳骨,最后碰到了银面具,轻轻一揭,将其往上掀了一点。
宋若的白皙流畅的下巴和好看的唇露了出来,眼睛恰好被面具遮住。
李言兮闭上了眼,凑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酥麻的热意流遍全身,连心口都在发麻。
宋若手指微蜷,当感觉到对方准备离开时,她喘了口气,立马伸手扣住了李言兮。
然后温柔地吻了回去。
对方温热的鼻息扫在她脸上,呼吸纠缠间,心里的情愫几乎要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