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绿军装有意无意地提醒了好几次这东西的归属问题,王老太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然而,当绿军装骑车走后,王家的气氛陡然变了。 “看看人走远了吗?走远了就把门好好锁上!”王老太道。 “走了走了!”二蛋儿三蛋儿激动不已,争先恐后把门给栓了。 呼啦一下子,几乎所有人都拥挤在了箱子的周围。 在缺吃缺喝的年头,这堆吃食无异于一个宝物堆,哪怕一堆金条都不一定有这些东西吸引人。 程冬至好奇地想要去摸一摸大列巴,王老太啪的一下重重把她的手打了下来。 “滚回房里去!”王老太沉下脸,把炮火对准了王春枝:“还有你!” 王春枝提高声音:“这东西是给冬枝儿的,她凭啥回房里去?” 王老太冷笑一声:“你们上次背着家里吃糖的事儿我还没算账呢,这些东西有你们什么事儿?还不赶紧滚,别等我大巴掌抽你们!” 邓翠兰抱着四蛋儿得意地笑,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口气——再怎么心眼多不还是个赔钱货,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能不知道谁是外人谁是自家人吗? 大蛋儿,二蛋儿和三蛋儿示威般护在了吃食前,挑衅地看着王春枝与程冬至。 要是她们敢碰他们的东西一根手指头,揍死! 王春枝罕见地没有撒泼,她环视了一圈王家人,冷笑道:“吃呗,可劲儿吃!可别把几个宝贝蛋儿噎死了,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福气!” 说罢,牵着程冬至的手昂头走了。 邓翠兰气得不轻,刚想要骂王春枝,她的妯娌周招娣就忍不住了,拉扯住她道:“你让她过过嘴瘾得了,嚷嚷起来,还分不分东西了?” 一想的确是吃食更重要,邓翠兰只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 没办法,自从糟了灾,他们家的三个宝贝蛋儿都饿瘦了,看着让人心里揪疼。 尤其是大点儿的那两个,还经常因为饿肚子而发脾气,抓着她这个做娘的捶打骂她没用,她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老太太生气,从而少分了点什么,那可就便宜老大家的了! 邓翠兰和周招娣一向是表面和气的关系,私底下为了点针头线脑的没少勾心斗角使心眼儿,连带着她们的丈夫也就是王家老大和王家老四也不太对付,心底看对方和仇人一样。 至于王家老二,一个三棍子打不出闷屁的老光棍儿,属于王家食物链的底层,没人拿个正眼看他。连个老婆都没有,更不谈儿子了,拿什么和他们争?有什么好在乎的。 同理,即便王家老三夫妇是最出息的一对儿,老大家和老四家也不怎么忌惮嫉妒他们,反而内心还有些得意——你能耐,你兴头,可惜生不出儿子有啥用,挣下那么多东西最后还不是我们两家的? 王老太把箱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又摸了一遍,尽管有些不舍,可还是做出了决定。 她挑出奶粉和一个大列巴,其他的按照原样儿放了回去。 “老二,明儿你偷偷把这些东西拿去县里换成钱和粮票,多多地兑些杂合面回来。要是没人要这些水果,你顺路拐去董大头家坐坐,他媳妇怀了胎,嘴里最是想吃些青的。该要多少你心里有数没有?” 王家老二王有孝沉默地点点头,表示他心里有数。 王老太把东西全交给了王有孝,其他人她都不放心,这个儿子她是最了解不过的,哪怕路上饿死也不得偷吃一点半点,听话着呢。 其他王家人都失望地张大了嘴,却又不好辩驳什么。 一是王老太的做法没有错,那些东西放不久,一顿吃了也就吃了,还是换成杂合面的合算,关键时候一口杂合面那就是一条命;二是还有奶粉和一个大列巴呢,可不能这个时候惹老太太生气,全家这么多张嘴,谁都乐意少几个人分。 王老太拿来菜刀,把大列巴分成了十几等分,男丁们每人一大片,她和王雪花也是每人一片,剩下的女性们只有一小半不到。 至于奶粉,王老太只给四个蛋儿和王雪花每人泡了一碗,然后就把奶粉罐谨慎地收回了自己的柜子,小心地上了好几道锁。 奶粉是铁皮罐装的,高级进口货,里面有一把小小的铁勺子和一个可以打开合上的盖头,里头的塑料袋子还有橡皮筋捆着,保证奶粉平常放着也不会受潮,可以安安顿顿地喝许久。 大蛋儿的妹妹王秋枝羡慕地看着哥哥比自己厚又大的片儿,以及碗里白如雪的牛奶,牛奶微甜的气味儿争先恐后往她的鼻孔里钻,馋得她口水直流。 不过想到王春枝和王冬枝,她的心里顿时平衡了起来——还有两个什么都没分到的呢,她比她们强多了! 王秋枝美美地吃起了大列巴,这东西太过于珍贵,她舍不得一口吃没了,而是用后槽牙一点点地磨着吃。 大蛋儿吃完自己那份,看见妹妹手里还有许多,不由分说一把抢了过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王秋枝顿时急了:“这是我的!” 她想要抢回来,大蛋儿把眼睛恶狠狠瞪着,朝王秋枝脸上重重砸了一拳,又重重地补了她一脚,把个王秋枝踹到在地上坐着,鼻子见了血,尖声尖气地大哭起来。 周招娣不以为然,这场景她见得太多:“谁让你吃的那么慢臭显摆,活该!被抢了吧?” 外头吵吵闹闹的时候,王春枝和程冬至躺在炕上睡着,房间里对比显着异常地安静。 虽然王春枝没说什么,照常给程冬至擦了脸和手脚打发她睡觉,可程冬至感受得出来,大姐她不高兴。 换做谁也不能高兴,明明是送给自己妹妹的东西,却被一窝厌恶的人给抢了个干净,连个叫委屈的地方也没有。 程冬至同样也能理解,为什么之前王春枝没有和以前一样,强硬地争取本属于妹妹的那一份。 这件事她们俩站在了所有王家人的对面,尤其是还加上了上次糖纸的账,王老太是下了死劲儿要趁着这机会立威打压王春枝的气焰,就等着她跳起来收拾她呢。 如果是单个或者两三个敌人,王春枝还能试着斗一斗;对上一大家子,她没有什么胜算,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罢了。 程冬至很想把杂货店里满满摆着的超级面包拿出来安慰大姐——别难过,这个比大列巴好吃! 可她知道那不行,只能想想,风险太大了,不好解释从哪儿掏出来的。 程冬至轻轻地翻了个身,动作非常小,怕惊醒大姐。 没想到王春枝也没睡,问她:“怎么啦,心里不舒服?” 程冬至连忙否认:“我没有。” 她是真没有,奶粉面包什么的她很容易弄到手,也不喜欢那些一看就酸死人的水果。 “你就嘴硬吧。”王春枝也翻了个身,闷闷地说:“一群畜牲,这么多吃的一点儿都不分你,这可是人家特地捎给你的东西呐!” 程冬至为了讨大姐开心,故意咒王家人:“他们吃了全都烂嘴巴烂屁股!” 王春枝哼了一声,说得更毒:“烂嘴巴烂屁股算什么,顶好是肠子心肝也都烂了,两眼一翻硬在炕上!” 姐妹俩痛痛快快地诅咒了一波王家人,说到最后都笑了。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用,好歹心里的气是平了一点,王春枝说了几句后渐渐的睡着了。不管心里再恼,明儿还是要上工的。 程冬至则看着房顶出神,忽然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 她的东西,是那么容易吞的吗?等着瞧吧。 次日一大清早,王有孝给队里请了个假,把王老太交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小心地包好塞进箩筐里,去县里黑市卖掉。 这对他来说是熟门熟路的营生,以前老三和老三媳妇托人送回好东西的时候,王老太也是这么打发他来换成钱票粮食的。 正如王老太所料,大列巴出手得非常快,即使王有孝开的价格非常高,没一个小时就全部卖完了。 得到消息来晚了的懊悔不已,拍着手感慨:“这是怎么说的,我家老娘就好这口,以前尝过一次就忘不了,还想着圆她老人家一个心愿,怎么就卖没了?大兄弟,你这真没了?” “真没了。还有两个苹果和些桔子,你要不要?”王有孝老老实实地说。 来人有些失望:“也是稀罕东西,就是不抵事!”说罢遗憾地走了。 王有孝蹲在巷子角落里,蹲出了一身潮腻腻的汗,不住地拿手和袖子抹着。直到快中午,才有一个看着像教师模样的男人买走了一个青桔子,其他水果一个都没动。 也不是没人馋这些,只是水果的性价比实在是太低了,尤其是带着点青的。酸的开胃,吃下去还不得多费些粮食吗? 王有孝看出来,即使自己再蹲到晚上也不会有人来买他的水果,便遵照王老太的指示往董大头家去了。 董大头是断尾村出来的人,原本是肉铺子里杀猪的,解放后成了县里公营菜市门面肉铺子的售货员,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县里住去了。 他不但吃着供应粮,拿好几十块的工资,还有不少明里暗里的油水,相比起苦哈哈的其他人,董大头的日子过得怪滋润,别人饭都吃不饱,他脸上的肉却几乎没怎么掉。 这个董大头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每每见到同村的来买肉总要多给些肥的,从来不拿鼻孔看人。这行为让他备受好评,被公认为是断尾村最仁义的头一号好同乡。 更何况他这人出了名的不爱占人便宜,收到点什么东西必定是要在别的地方还回去的,这些水果送给他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