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之外,早早得了消息的师弟们已经布好了迎接仪式,就等着他们传闻中的大师兄踏入山门。
曹若愚闲来无事,跟他几个师弟下棋玩,张何站一边观战。其他人要么还在校练场切磋,要么就聚在一起玩别的,只有施未和傅及两人各怀心事地坐在台阶上,沉默不言。
傅及是因为即将见到薛闻笛紧张,他是目前唯一一个撞见师父招魂的,还不知道大师兄苏醒后是个什么样,万一被师弟们发觉和普通活人有点出入,那他怎么圆过去呢?施未就不一般了,他纯粹是对这个大师兄有千百般的好奇,今日终要一见,他是兴奋激动恨不得立刻拔剑跟对方比划三百回合。
“二师兄,三师兄,你们怎么坐那么远?不一起下棋吗?”
曹若愚棋艺不精,很快就落于下风,正准备求教外援,结果头一偏,就瞧见自己两位师兄跟门神似的坐在阶前,八风不动,忍笑道,“师父说了,要到午后大师兄才入山门,你们就不要发愁了。难得师父允许我们休假一天,不如和我们一道玩玩?”
施未郑重其事道:“要玩你自己玩,我得养精蓄锐,别让大师兄看低了我们。”
曹若愚哑然,瞅瞅一边的小师弟,对方摇摇头,他便不再言语。
倒是傅及开了口:“大师兄经年未归,你一上来就要和他切磋,于礼不合。收敛些好奇心吧,层澜,过段时间再行比试也不迟。”
施未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驳,而是默默攥紧手里的佩剑,目光灼灼地盯着远处山路。
就在此时,一位小师弟急匆匆跑上来:“各位师兄,收到消息,一个生人从山下走上来了!”
施未登时站了起来:“看清长相了没?带了些什么?”
师弟支支吾吾着:“没看清,就是发现有人,就急急忙忙回禀各位师兄了。”
“这怎么能没看清呢?”施未有点着急,傅及按住他肩头,温声说道:“咱们长宁剑派不参与世事,鲜有人至,这会儿上来的应该就大师兄,咱们先准备吧。”
施未转念一想,也有几分道理,便点头同意了。
“嗖——”
一束星蓝烟花腾空而起,白昼之下,熠熠生辉。
走到半山腰的薛闻笛抬头一看,笑了笑:“这玩意儿师父还留着呀!早知道我就多做几个放着了。”
薛闻笛十五六岁的时候,在师父的藏书里翻到一本烟花制作工艺集,因为从来没见过烟花,心思活跃的少年便自个儿照着书弄出来好些,等到了过节,便在院子里放给师父看。那年锁春谷下了场格外大的雪,连薛思都要裹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才出门。灿烂烟火之下,遍地雪白之中,薛思静立于天地,眉眼温柔,薄唇微启,原本在薛闻笛记忆里稍显模糊的笑容忽然十分清晰起来。
薛闻笛莫名感到一阵心悸。
“师父真好看啊。”
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脸热身也热,真是怪了,怎么会这么想念师父呢?明明才分别了这么一会儿,但就是觉得,这条山路长了些,长到他想立刻御剑飞上去。
要是横雁还在,他保准吓死那群小屁孩。
薛闻笛笑着,脚步轻快了许多。他将自己对薛思的想念归结于近乡情怯,尽管他本人也知道,这似乎哪里不对,可是,那是他师父啊,是与他朝夕相处对他爱护有加的师父。
薛闻笛想不清楚,索性压下心头那些古怪的情绪,一鼓作气踏入了山门。
要说他虽然死了十年,但生前好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结果进了门,愣是没看懂师弟们张灯结彩,大红大紫,又黄又绿的诡异装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脚跨进了什么修罗殿。
薛闻笛一时愣在原地。
而他那群本来排好了队伍,准备高呼“恭迎大师兄归山”的师弟们,也是闷了声。
曹若愚忍不住戳了戳前边的傅及:“二师兄你干嘛呢?师弟们都指望着你呢!”
原来他们商量好,头一声要傅及喊,但不知为何,这人哑了声,一句不说,给曹若愚急得手心直出汗。
傅及也是僵着背,表情扭曲:“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三师兄掐着我胳膊呢!疼!”
“嗯?”
曹若愚一瞥,果然施未死死掐着傅及的胳膊,给人掐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曹若愚急了呀,就又挪到施未背后:“三师兄你干嘛,快点放开二师兄啊!”
施未一双眼珠子都要黏到薛闻笛身上了,对自己师弟的话充耳不闻。
薛闻笛被这么盯着,也完全在状况之外,他只好硬着头皮先打了招呼:“诸位好啊,在下,薛闻笛,就是——”
“妖怪!你居然敢光天化日混入我派!拿命来!”
施未突然暴跳而起,拔剑冲着薛闻笛砍去,对方一个闪避,往后退了一步,满脸困惑:“你说我什么?”
“妖怪!你还嘴硬!我那天晚上看到你的脸了!”
施未嚷嚷着,又是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薛闻笛恍然,原来是那天晚上他被剑身穿过魂体,所以施未看见了他的脸。
他笑笑:“师弟,经常咬自己手指可不好,容易长疮。”
施未可不听这些,依然剑锋相向,傅及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赶忙过来拉架:“层澜,层澜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这个妖怪迷惑师父不成,还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我今天非要替天行道不可!”
施未气得早分不清南北了,在他看来,这个妖怪接连戏弄他不说,还冒名顶替他们的大师兄,这不是欺辱是什么?难道由着对方不成?
薛闻笛蹙眉,随手扯下他们悬挂在院中的一面三寸长的小幡旗:“那放马过来吧。”
他觉着,施未这个毛毛躁躁的脾气实在不行,得改改。
今天,就是他当大师兄教给师弟们的第一课。
施未拔剑冲上来,傅及根本拉不住他,索性就撒了手,曹若愚见状,不知所措,暗自握紧了手里的佩剑,心想要是不对劲,就立刻下场劝架。
施未气势很足,但哪里是薛闻笛的对手?
对方拿着一面小幡旗抽得他嗷嗷乱叫,甚至打脱了他的剑,“哐当——”,长剑飞出去老远,施未疼得眼泪汪汪,蹲在地上呜咽。傅及好心去拉他,他也不起,哽咽着:“我打不过他。”
“毕竟是大师兄嘛,打不过很正常。”傅及安慰着,他总算理解了几分,为什么师父这么看重大师兄了,别说一个施未,就是整个师门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施未更郁闷了:“他和那个魅魔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大师兄?”
“怎么不可能?魅魔诡计多端,万一他就是故意变化成我的样子,想让我们师兄弟自相残杀,好让他坐收渔翁之利呢?”
薛闻笛有板有眼地胡说八道,将手里的幡旗一扔,走了过去,也蹲在地上,“师兄打疼你了,向你道歉,你别难过了,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