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满脸歉然地冲薛劭廷抱拳:“这,唉……都怪末将一时思虑不周,还请大将军恕罪。”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事情居然就在他嘴里翻了个儿,倒像把旁边听话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薛劭廷沉眼瞧着他,终于还是硬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呵声轻笑:“无妨,如此贵重的宝贝,即便不是御赐之物,本将军也不敢夺人所爱,之前不过都是玩笑而已,裴都尉和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大将军如此宽宏,末将必定谨记。”
裴玄思别有深意地谢了一句,回睨着他,两人各怀心计的相视而笑。
只有姜漓仿佛在万丈悬崖边荡了几个来回,直到在跌落深渊的那一瞬才被重新拉上来。
她心口还一阵阵地发紧,这时候茶已经调好,正要在上面作画,裴玄思却抢先拿起了长木勺:“阿漓,我也算练了有些日子了,难得大将军在,这回就由我来点这丹青,可好?”
姜漓正好半点兴致也没有,点点头,就把瓷盏搁在茶托上端了过去,趁着背对薛劭廷之际,忍不住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裴玄思也恰好有意无意的目光微垂,见她咬着樱唇,娇俏的双眸中星星点点,竟像是劫后余生,嗔怒含怨的模样。
他眼底泛起玩味,似乎刚才全是些无足轻重的玩笑。
然而,就是这点留神光也匆匆一闪即逝,跟什么都没瞧见一样,兴致盎然地拿木勺沾着茶膏,在新调的茶面上涂抹,不久便勾勒出群山、瀑布和江水来。
裴玄思端起茶,敬到薛劭廷面前:“末将献丑,窃以为,大将军身份显贵,只有这巍巍连绵的险峻山川,才能比拟。”
他语声恭敬,却把“险峻”两个字咬重,听在耳中全然不是话里那番意味。
薛劭廷神色不禁一变,像随时都会发作。
裴玄思却连瞧也没瞧,伸手将原来那盏调好的茶端了回来:“今日难得高兴,阿漓天天在家操持辛苦,刚才又忙了许久,这一盏茶便由为夫敬你。”
他说着,又拈起长木勺,在尚未消散的茶沫上勾画起来。
姜漓不知他还要让这局面僵持到什么时候,自己早已如坐针毡,恨不得现在就撒手不管。
就在愣神的当儿,裴玄思已经停下手,把茶端到了她面前。
姜漓一抬眼,就看到茶面上画得是,一对锦鲤在层层莲叶下交·尾嬉戏。
这是比喻夫妻恩爱,天长地久的东西,甚至还暗指着男女间最私密的情·事。
她只觉有团火烘在脸上,耳根子立时就红透了,那颗心却揪得难受。
假若是夫妻独处的时候,他真心实意敬这杯茶,画这图画,自己怕是早就欢喜得不知身在何处了。
可眼前这些,不过是他装腔作势摆出的样儿,为的只是跟别人虚与委蛇。
裴玄思端着那盏茶,没有放下。
这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姜漓暗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双手接过来,不着痕迹地扯起唇角,语声有些发干地说了声“多谢郎君”,把瓷盏凑到唇边饮了一口。
经了风的茶沫和只余微温的茶汤灌进来,凝涩的苦味立时从舌尖弥散到口中,竟有些不堪入喉。
她勉强咽了下去,听到旁边冷森森的声音带着嘲弄道:“裴都尉与夫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让人好生羡慕。呵,罢了,本将军还有要紧事,就不多加打扰了,等二位入京之日,我必定扫榻相迎。”
这是终于熬过去了?
姜漓想装装送行的样子,木讷讷地站起身,却发现早已人去亭空,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她愣了愣,颓然又坐了回去,望着略显凌乱的矮桌。
那两盏几乎未动的茶摆在那里,白雪似的浮沫已经消融殆尽,露出大片大片残缺的水口。
她瞧着不舒坦,想茶倒了,洗净收好,指尖刚触到盏边,裴玄思的声音就冷冷地响起:“人都走了,还想什么呢?”
姜漓倏地转头,见他就在背后,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一下子红了眼圈:“你早就知道那姓薛的会来,对不对?你要对付他,为什么偏拿我来羞辱?”
裴玄思静静地看她吼出心里的委屈,没答话,眸光垂向她抚在手里的乌金兔毫盏。
“哟,还真跟宝贝似的。”
他唇角淡淡地扬着,忽然挥袖一拂,将那只瓷盏扫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