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温加快脚步往下走，待他绕过拐角时，屋内骤然亮堂了起来。

借此，他看清了楼底的情形。

此时此刻，他的前方，楼梯口处，正站个长发及腰，面容惨白，两颊红彤彤的女人。她身形瘦高，一袭黑衣，眼神幽幽，好似从幽冥地府飘来的。

周嘉松开手中的电灯线，抬手揉了揉额角。随着她的动作，手腕上那串不知什么材质做的旧链子也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林亦温看着她，喉头不自觉地鼓动了下，然后问她，“你没事吧？”

周嘉没料到屋里还有别人，怔了怔，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

林亦温站在台阶上，没动，也没再说话。

周嘉足盯了他五秒钟，险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她微微眯起眼睛，迷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

那通电话过后，林亦温再也没有联系上周嘉。

不仅是他，就连何粒，也打不通周嘉的电话。

因为周嘉一下火车，就到附近的营业厅换了手机号码，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然后就此进山，了无音讯了。

周嘉认为，只要时间一长，她就会像从来没有存在过那样，渐渐消失在周围人的记忆里。毕竟像她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留念的。

所以这天晚上，当她看到林亦温静静地站在她家楼道里时，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又是幻觉。

周嘉不大确定，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亦温扶着栏杆，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直走到周嘉跟前，停下脚步，在她身上投下阴影。

“我来这里度假。”

周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末了，伸手在他脸上狠掐了一下。

“啊——”林亦温惨叫连连，“你干、干嘛？”

周嘉神情自若地松开手，“原来是真的人啊。”说罢，她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厨房走去。

林亦温捂着脸，嘶嘶倒吸凉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周嘉洗了个手，掀开锅盖，锅盖上凝结了一层水珠，一甩，全数落在了林亦温身上。

林亦温呆了两秒，一声不吭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

菜煮好放在锅里有些时候了，其中绿叶青菜早已发黄变色。不过周嘉不在意，她把菜端出来摆到桌上，然后盛了盆米饭，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近来不知道怎么了，她感觉异常疲惫，身体软绵绵的，精神也不集中，没心思去想任何事，每天不是吃了睡，就是睡了吃。

今天若不是村里有老人去世，需要她去做法事，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睡下了。

周嘉埋头呼哧呼哧吃了半盆饭，而后才抬眼托腮，看着如木桩般直立在桌边的林亦温，懒懒道：“肚子响得那么大声，唱歌啊？还不快点坐下来吃饭。”

林亦温面色一赧，当即拖了把长凳，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他确实是饿了，但仍是不忘挑剔，一边吃，一边把蒜胡萝卜洋葱等配菜挑出来。

“你干嘛呢？”周嘉用筷子阻止了他的动作。

林亦温不解，“什么？”

周嘉眼睛瞪了起来，“上次吃饭我就想说了，你怎么这么浪费！”

林亦温呐呐道：“我不喜欢吃这些。”

周嘉哼了一声，端起盘子，把那些配菜全部扫到了自己盆里。

林亦温眨巴眨巴眼睛，默默低头，继续吃饭。

吃到一半，周嘉突然问他，“你说你是来度假的？”

林亦温点了点头。

周嘉已经吃饱了，瘫在椅子上，打着哈欠，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说话，“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看这里很安静，空气也好，适合散心。”

“那你怎么会在我家？”

林亦温沉吟片刻，说：“我在网上看到有房间在出租，就随便订了，没想到会是你家。”

周嘉眼珠一转，想起来了：前两年农家乐盛行，村里人也想跟着凑热闹，就让刘苑帮他们把闲置下来的房子在租房网上做了登记，她当时不在家，刘苑顺手帮她一块弄了。事后刘苑同她说了这件事，她也没在意，她想应该没有哪个傻子会愿意跑到这种穷乡僻岭的地方来玩。

果然，两年来，此地根本无人问津。

也就今天，让她给碰上了个十足十的傻子。

“你——”周嘉眼皮有千斤重，她还想说些什么来着，但转念，又忘了。

她勉强站起，“麻烦你收拾一下，我要去睡了。”

“好。”林亦温应声。

周嘉拉开椅子，一步一晃地上了楼。

及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眼，她才记起刚才要和他说什么。

“明天得让这小子赶紧离开。”

她咕哝着，没了意识。

***

林亦温在楼下洗碗。

洗碗池正对着一排大窗户，窗前是一片黑沉沉的山。

他拿着碗，望着山，不知不觉出了神。

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也问过自己。

那通电话挂断后，他静静地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风，结果第二天起来，嗓子哑了。

张杨以为他是劳累过度，把情况反映给了公司，负责人算了算，发现他确实是很久没有休息过了，又查了下最近的档期，他也没有特别重要的活动要参加，于是趁此机会给他放了个小长假。

林亦温待在家里，先是补了两天觉，接着又连看了几部连续剧，闲来没事，他便鬼使神差地在地图上搜这个地方了。

两次三次后，他下了个租房软件，打算在村子附近租间民宿。

然后他就看到了屋主的名字——周嘉。

他不记得她家具体在哪了，可他想，这小村里叫周嘉的，应该只有一个。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周嘉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她不记得他，也压根不想再见到他了。

但他还是来了。

林亦温轻叹了口气，摆好碗筷，走到大厅里，将大门由内锁好，而后又到浴室里洗了个澡。

洗完上楼，拧开门把正要进屋时，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对面。

周嘉的房门没关严实，留了一小条缝隙。

她歪歪斜斜地躺在暖黄色的光里。

黑色裙子被翻卷开来，露出修长细白的腿。

林亦温还没来得及脸红心跳，就见那腿上开始爬满了黑色的纹路，紧接着，纹路爆开，缓缓流出鲜血。

周嘉就这么无动于衷地躺着，不知是醒是睡。

林亦温怔了一下，随即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

他来到床前，看清了她的可怖模样。

夜风清凉，呼吸也冷了。

林亦温莫名想到了她在ktv鼻血狂流的那天。

他蹲下身，抬手拂上她的脸，声音暗哑地开了口，“周嘉？”

周嘉闻言，掀开眼皮，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是不是很疼啊？”他问。

周嘉微微垂眸，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打开他的手，狰狞的面孔上露出一丝冷笑，“都让你离我远点了，现在知道怕了吧？”

林亦温在满室的血腥中，低声道：“怕，但我更怕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