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承扬并不意外。
他看着云泱从马车上下来从身边径直而过,错身的瞬间,抬手一把拎住了云泱的后颈衣领。
“臭丫头,我为了接你都快冻死在家门口了!你还有没有良心?!”
他本就在门口等了许久,鼻头冻得微泛着红,手从指尖到手腕都冷得没了知觉,触及到云泱暖热的皮肤时冰得云泱一个激灵。
“啪”的一声手被拍开,少女嘴上毫不留情:“云承扬,你是不是有病?”
云泱缩着脖子抬眼,门口暖橘色的光打在她的身上,云承扬看见面前的少女脸侧与脖颈相接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捻了捻指尖还未散尽的温度,遗憾嗤了声“没大没小”。兄妹两人拌着嘴进了恒王府。
王府内灯火通明,往来俱是丫鬟仆役们忙碌的身影。只是经过时全都低垂着头脚步匆匆,人虽多却诡异的安静。
虽自小在菩提山长大,但王府内的情形云泱并不陌生。
恒王府的老王爷,她的父亲云裕庭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王妃周氏又是皇后同族的姑姑。王府的三位兄长里,大哥云承擎和二哥云承昭都是王妃所出,如今在京中各有职务;云承扬的年龄要小一些,被打小宠着,生生养成了一副流里流气的纨绔性子。
她跟云承扬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只是云承扬刚出生就被老王爷带回了王府。
小时候云泱也问过母亲,为什么哥哥出生就能被爹爹带走,而自己长到五岁爹爹才赶过来见了她第一面?
记忆中的女人笑得牙不见眼,拢着袖子掐着她粉嘟嘟的肉脸,语气一点都不和善:“怎么着?我欠你老子的吗?生一个就要送给他一个?”
彼时她还泡在又苦又黏糊的药草缸子里,她娘掐完她又捂着鼻子退了好远。
“你要是跟你老娘过不下去这苦日子了倒也不是不行,等过几年你这药浴泡完,我立马给你爹修书一封你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
这不,说让她滚蛋还真就让她这么滚蛋了,连提前知会她一声都没有。
云泱叹了口气,将思绪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距离内院花厅越近,王府里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就越是浓重。云泱扭头看了一眼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也开始神游天外的云承扬,伸出手来隔着后腰衣物掐了他一把。
“嘶——”
云承扬回神,迷蒙的眼神回拢狠狠瞪了云泱一眼,轻斥:“你有毒?”
云泱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可不就是有毒。她无视掉云承扬脸上的不满,朝花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悄声道:“怎么这么多人?”
隔着嶙峋的山石湖景,花厅外面的阶下左右整整齐齐立着两列身着宫甲的大内侍卫。王府里云泱认得脸的主子们都在阶上站着,老王爷一身藏青色宽袍也在其中。在他旁边的是个佝偻着肩背的年长内官,手持拂尘、头戴梁冠,看这排场明显是宫里来的大人物。
“现在不是上元假么?这么多宫里来的人到王府做什么?”
云承扬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半晌抬手使劲儿按了一把她的头,难得没有开口呛她:“管他们来做什么?”他神情有些古怪,但因着天黑人又高云泱一截,所以没被看见,“咱们等会儿再过去。”
话刚落,一阵风吹来,身边掌灯的仆役执着的灯笼晃晃悠悠打了个摆。
阶上那内官尖细的眼看了过来。
“那是?”
云承扬:“………”
他刻意走在云泱前面,绕过山石到了阶前,阶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父王。”云承扬叫了一声老王爷又吊儿郎当的朝那内官见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李大人久等了!”
那内官浑不在意,一双豆眼闪着精光。他挥了下怀里的拂尘往前迈了两步将云承扬拨开,“劳烦小王爷让开一点。”肆无忌惮的将云泱打量了一遭。
“想必这位就是长乐郡主了~”他的嗓音带着宦官独有的尖细,一点不因为周围人的身份有丝毫收敛忌惮。
云承扬握紧了拳。
“真是一副好样貌!……不过这双眼睛跟王爷年轻的时候倒是不像。”年长内官不吝夸赞,“想必是随了母亲。”他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只是笑到一半忽而皱紧了眉。
“嗯?”那内官闭了下眼,随后莫名其妙的瞧着云泱问了一句:“这味道……倒有些独特。”他睁眼盯着云泱一张懵懂的脸,“不知郡主用的是什么香?”
“李虽。”身后,一道声音不怒自威,语调沉沉。
李虽因着这声警告顿了下,面上的笑也散了些。
“瞧咱家这记性。”
他往旁侧看了一眼,立时就有个小太监捧了个托盘过来。他怪异一笑,“咱家还要回宫复命,这旨就不宣了,不打搅王爷……一家团聚。”
说完抬眼看着云裕庭。小太监低头将托盘高举,里面的黄色卷轴像个烫手的山芋,云裕庭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