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需要你回礼…”太子的唇角舒展起来,目光温煦地看着她笑。
“要的。”宝珠坚定地点点头:“我习二王的字这么久,自觉有点模样了,等殿下大婚时,我拿粉笺销金纸给殿下写一首贺诗吧!”
太子闻言,不觉无奈地摇头:“你真是…罢了,也算礼轻情意重,那我先多谢了。”
他看着宝珠又是抿嘴一笑,忽然唤道:“宝珠…”
“嗯?”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明白;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极明白。”
宝珠忍不住“噗嗤”一声,道:“殿下,你的话倒把我绕得不明白了。”
“去年红松围场秋狩,你还记不记得?”太子的神色郑重起来:“回来的路上,我跟你去骑马…”
“我记得!”宝珠立刻答道:“我一时心血来潮,殿下替我圆了心愿,我当然记着呢。”她琢磨片刻:“一首贺诗确实太轻了,我再送殿下一幅骏马图吧。”
太子突地觉出几分灰心来:她这样伶俐的人,当然是明白的。
他垂下眼睛,避开她那副永远温顺含笑的神情——自然,这样的神情正堪称宫人的典范——随即瞥见她绣满了花蝶的缎鞋上沾了一星污浊的积水。
太子很快移开眼,心里知道这样的鞋最娇嫩禁不起染,多半是她的爱物,平日当差时都不穿出来。
终究硬不下心肠。他淡然说一句:“你回去吧。”自己先转身离开了。
算是说明白了吧。宝珠嘴角微微扬起一瞬:早该这么着了,只是一来她从前还小,有些话不该这个年纪的说;二来太子毕竟是太子,真冲撞了他总归不好。
前一世因阮才人一事,太子遭皇帝猜忌,宝珠受皇后嘱咐,暗中尽力帮衬,确实有几分同甘共苦的意味,那一点有别于旁人的情愫,也就是在那之后挑明的。
如今少了这段因果,便可自在无牵挂些。
然而许是绣了好些时日的鞋子沾了污水,她心里到底轻快不起来,抱着装画的盒子往回走,一面思量:贺新婚的诗不难作,书法她上辈子从二王练到宋徽宗瘦金体,如今返朴归真,下笔还算有两分把握;难的是骏马图,她于丹青一道悟性有限,只会看旁人的技艺好坏、格调高低,真画起来,论个平平亦勉强。
她轻叹了一声,回到住处,先搁好画,又换下鞋,干掉的泥浆是洗不掉的,唯有扔了,难免可惜自己做鞋时费的精力。收拾了一通,还到小书案前,捡起之前的字接着写:“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忽然莞尔——比起孤苦伶仃、际遇辗转,她此刻的烦恼,实则是何等有幸?
太子的婚期在十月。宝珠一算,拢共半年多的时间,实在不够她醍醐灌顶、画技一日千里,还是勤加练习,临摹前人之作为妥。
凤仪宫里有的画作多是山水花鸟,此外只有一幅《虢国夫人游春图》摹本,宝珠嫌此画中的马太富丽雍容,不大适宜赠与太子。
画馆里的藏品自然有许多,不过那已经不属于内宫了。
要是在从前,以她在皇后跟前受宠的程度,私下里拜托徐姑姑,让哪位有资历的内侍传句话,将画借进来几日,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自打去年皇帝在内宫设立六尚掌宫掖之政后,皇后手中的实权已经几近于无了。
宝珠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她不愿意为凤仪宫惹麻烦,麻烦却一样可以找上门来。
三月初九,皇后遵从圣命,循旧礼祭祀先蚕神西陵氏,贤妃、公主及在京外命妇等陪祀。后妃二人身着朝服,至先蚕坛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毕,便暂居于斋宫,等待蚕出生后,行躬桑礼。
就在次日,尚仪局女官密告皇帝,随行内侍中有人窥视宫眷行动。
这个人,指的正是凤仪宫首领太监赵茂稹。
不止如此,待赵茂稹被收押,搜查其庑房时,又搜出一枚雕着竹林抚琴的象牙书签。
皇后宫里的首领太监是四品的职衔,有些财宝也算意料之中,不过前朝宦官为祸,殷鉴不远,这过分精美的书签,已然令皇帝感到不满。
更不必说,皇后的闺名中,恰有一个“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