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觉得可惜,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她分明记得,当年凤仪宫小厨房有一道炸鹌鹑做得极好。
围猎的地方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九月二十九日,皇帝驻跸在红松最北的一处围场,其西南十余里即汤泉行宫。
当夜皇帝赐白贤妃同往汤泉浴,不想次日返回幄帐后,皇帝便发起低热来,随行御医开了药,服下后亦不见好转。
太子最先知晓此事,恳请皇帝如常与各首领汗王会面,就此作别,待各部离开红松围场后,再速回宫中诊治。
皇帝立即听从了他的建议。所幸此时秋狝本已将毕,众汗王或是不曾起疑,或是为大徵兵马所威慑,无一异议。
而后还跸途中,皇帝病势依旧不见起色,不得不由太子代阅奏章;御医再四斟酌药方,终日如芒在背。
圣躬违和,车马不敢延搁,同样不敢疾行,皇帝日益不耐,肝火愈盛。这一日,御医方才请过脉,太子正扶父皇躺下,皇帝突然暴怒,手握成拳,捶着床板喝问:“皇后何在!”
皇后一言不发,宝珠无奈,只得匆匆从外间进来,跪下来禀道:“皇后娘娘正为皇爷尝药。”
皇帝睁大了眼,分明不信,竟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亲自去查证。太子与宝珠连忙竭力劝阻,终于,皇后捧着药,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她不说话,也不行礼,端着热气氤氲的药碗,就站在皇帝跟前,两个人互不相让地对峙着。
那药碗是薄胎瓷,一旁侍立的宫人害怕烫着皇后,踟蹰着想上前来接手。
宝珠不动声色地拦住了她。这么僵下去也确不是办法,她想了想,取了一块手帕,硬着头皮欲替皇帝遮在襟前。
太子代她做了,又唤皇后:“母后,交给…”
皇帝执拗得很,硬声道:“让她来。”因为气息不足,说完又咳嗽起来。
皇后无可无不可的模样,稳稳当当地在床前杌子上坐了,又想起什么,吩咐宝珠把碗中的瓷勺换成银的来。
皇帝愈加瞪视她,却到底一勺一勺地喝了她喂来的药汁。
所谓病去如抽丝,御医提心吊胆开出的几副药,如今总算慢慢起效了。
皇帝只要皇后一个人侍疾,大小事一概不准假手他人,连太子都被撵出来了,宝珠更不会杵在跟前。
龙体渐安,大臣也好,宫人也好,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宝珠守在王帐外头,夜风带着露气,稍稍有些冷,她活动了一下身子,但并不觉得难捱。
露似真珠月似弓。她抬头望着天幕,时辰不早了,天色却不是纯黑的,依旧泛着深蓝。遥遥的,有一两声醇厚的音色,不悠扬,但莫名动人。她觉得心里很宁静,信步走着,向那声音走了过去。
跃动的火堆前,明明晦晦地能瞧见一个人的身影,是太子。他回过头,手里拿着个宝珠不认识的乐器。
“葛梭王子输给我的。”他对宝珠笑着招招手,宝珠走上前去,听他介绍这东西:“叫鹿哨,围猎的时候吹起来可以诱捕鹿群。他这个比实际用的小得多,装饰罢了。”又“嗤”了一声:“不知道能不能号令葛梭将士。”
宝珠在他旁边坐下,听了这话不禁笑起来。太子道:“我特意走远了来吹着试试,还是传到父皇母后那边了吗?”
宝珠摇摇头:“要留神才能依稀辨出来。皇爷和娘娘不会注意的。”说完,嘴边的梨涡藏不住地再度浮现。
“笑什么?”太子问:“这声音很难听?”
“不是的。”宝珠只好道:“我在想,若是皇爷和娘娘早些和好,在围场时我就能自在逛逛了。”
她不知道,她很久没有在太子面前说这样的任性话了,很久没有这样卸下防备了。太子看着她的眼睛,才明白当她真正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明亮得他可能一辈子忘不了——无关篝火。
他低下头,去轻吻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