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又到了梅子青黄时节。 京都之中一派萧萧雨声,只听得人的心情都添了几许阴霾。 安亲王府西北角的柴房里躺着一个女人。 衣衫褴褛,形容犒枯,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口气吊着。 若不脸上泛着潮红色,还以为她是个死人。 一旁的小丫环急得直掉眼泪:“小姐,您醒醒,醒一醒……” 另外一个丫环坐在那里,捋着手中的金丝线,颇有几分幸灾乐祸:“都烧了几天了,你觉得还能救得活么?” “别鬼喊鬼叫了,赶紧给她准备棺材吧。” “不过呀,要我说,你们家七夫人大概连买棺材板的钱都没有!” 白露穿越到这具身体上之后,张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丫环说的。 心下一紧:这具身体的主人穷成这样? “夏珠,小姐待咱们不薄,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行了行了,宝珠,你也不用指责我,咱们都是做下人被人使唤的,你比我高贵不到哪里去,用不着你对我指指点点。” “你……你这是什么话!咱们当丫环的,就是伺候主子的!” “宝珠,实话跟你说吧,我跟你不一样,我已经替自己找好出路了,明儿我就到四夫人那里去伺候了,你就在这里守着你的小姐吧。” 那个叫夏珠的说完这些之后,便走了出去。 宝珠站在那里,幽幽叹息一声:“真是个白眼儿狼!” 一时之间,屋内寂寞如雪,倒让屋外的雨声显得更大了些。 白露在确认自己这是穿越了之后,仔细感受了一下,:身体是活的,但受了很严重的伤,高烧不退,再不治疗的话,怕是小命不保。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重新活过的机会,她就要好好活着! “宝珠……” 一开口,嗓子眼儿里像是被滚烫的油浇过,哑的厉害。 “小姐,您醒了……”宝珠急忙抹干净眼泪,生怕让她瞧出来哭过了:“您终于醒了,可把宝珠吓坏了。” 小丫头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心智上还是个孩子。 白露虚弱的紧,嘴唇都是干裂的,鼻尖呼出来的热气烧烤着人中,像是着了火一般。 面对这样的宝珠,她的心思百转千回,许多话想要说,却又说不出来。 良久之后,才挤出一句话:“宝珠,你去把衣裳打湿,敷在我的额头上,可以降温。” “再把这房里的柴烧起来,我发发汗,也能好一些。” 宝珠听了,立刻照做,脱下自己身上的背襟伸到门外淋湿。 又支起架子,点上了火。 原本一直忽冷忽热的身子被点着的火堆一烤,冷寒之气便开始褪却。 被打湿的背襟落在额头上那一刻,白露觉得舒服不少,出声道谢:“宝珠,谢谢你,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还愿意陪着我了。” 她附到这具身体上的时候,连带着原主的记忆也一并接收了。 只不过…… 她接收到的原主记忆有限,好像只有几个月的样子。 原主江白露不知道怎地害得四夫人流产,安亲王便把所有的怒气一并发到了她身上,重责二十大板,不让人给找大夫,丢在柴房里任她自生自灭。 不管怎样,夫妻一场,他居然下这样的狠手,真真儿是叫白露对这个男人讨厌入骨。 宝珠见她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心下一喜:“小姐,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宝珠是您的人,怎么能弃您于不顾?” “当初宝珠随您进安亲王府的时候,就答应过二夫人,要跟您生死相依。” 难得宝珠有这样的忠心,白露抱怨声不已,事情还不算太坏。 虽然无权无势,但至少还有这么个忠心灵巧的丫环,也算是上天待她不薄了。 握住宝珠的手:“夏珠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等我身子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宝珠总觉得自家小姐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小姐从来不会有这样坚定的眼神儿。 “嗯!宝珠相信小姐!” “小姐好生休息,宝珠去给您烧些热水。” 小姐那样的眼神儿,就是有一种让她相信的力量。 只要跟着小姐,就一定能摆脱这穷困的日子! 红红的火苗在白露眼底跃动,她现在的情景真是比家徒四壁还不如! 这屋子根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 很好! 安亲王是吧? 你今天所对我做的一切,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我只会记在脑子里,等身体好了之后,一一讨回来! ==== 北齐国的安亲王郑佑安就是这个时候踏进正厅大门的。 墨色的油伞在他头顶撑开一朵黑色的花,挡住那绵绵的雨,亦挡住了他的脸。 却挡不住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清冷气质。 他走的并不快,墨色的靴子在经过水洼的时候溅开几抹雨点,飞散在无声的雨夜里,无端又为这人添了几抹矜贵。 他一步一步走来,宽大的广袖下露出一截骨节分明的手。 似白似玉,风格雅致。 琉璃白的衣裳衬得他眉眼如画,凤眼微微眯起,藏住了所有情绪。 府中管事匆匆走过来,在他跟前弯着腰说话:“见过王爷。” 郑佑安挥挥手,仍旧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他放在心上的。 管事恭敬的垂手立在他身侧,小声道:“禀王爷,柴房里那位怕是要不行了,丫环问能不能给她请个大夫?” 无论如何,谁都不想沾上死人的晦气。 更何况,那位还是王爷的七夫人。 男人如画一般的眉眼闪过一抹讥诮:“罪大恶极之人也要请大夫?” “本王这里可不是慈善场!”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话语里透出来的冷漠与凌厉让人心颤。 吓得管事立刻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句。 摇头叹息一声,提起长袍摆子,忙不迭的又匆匆走进雨中。 王爷这般的讨厌七夫人,七夫人怕是…… 真的要不行了。 可惜了啊…… 也不过才十五岁的年纪。 曲曲折折回廊走过,郑佑安停在小亭里,眯起眼睛看着柴房方向。 要死了么? 真就这么死了倒便宜她了! 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跟外人勾结,把谋逆的大罪扣到他头上。 以至于安亲王府满门抄斩,无一生还! 死了之后,连个安葬之地都没有! 苍天有眼,知他冤情滔天,给了他重生,让他又回到了十九岁那年。 重活一世,他怎么可能再让自己步前世那样的后尘? 那个叫江白露的女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 宝珠不停的替白露换着冷水敷额,到了天大亮的时候,白露的烧竟然奇迹般的退了。 “小姐,烧退了!” “真是太好了。” 白露嗓子火烧火燎般的疼,虚弱的笑笑,“辛苦你了,宝珠。” 她上辈子活的太窝囊,被好姐妹和丈夫联手害死,才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来,如今,终于能活下去,她一定会让自己好好活着! 谁也别想欺负她! 宝珠高兴的直抹眼泪:“小姐,这次真的是您福大命大,王爷交待府里人,不准给您请大夫,让您自生自灭。” 原本,她是不想说这些的,怕小姐伤心。 现在又觉得不说出来,心里头不痛快。 白露听了倒是没有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来,拍拍她的手背:“宝珠,既然你家小姐我活下来了,以后就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宝珠看着她那张坚毅的脸,深信不疑。 她家小姐是最来事的! ==== 三天后,白露已经可以下地了,只不过…… 打的那二十板子都伤在臀部,走路格外的疼,每挪一步,下半身都不像是自己的。 白露自己给自己诊病,写了方子,让宝珠出去抓药,她便一下人在屋里摸着墙活动一下。 躺得时间久了,肌肉萎缩,治起来更难。 “吱呀”一声。 门开了。 白露还以为是宝珠回来了,脸上闪过一抹笑容:“宝……” 一抬眼就瞧见郑佑安站在那里,面色如常,眼底一片阴霾。 硬生生把那个“珠”字咽了回去。 笑容也散了去,像是看什么陌生人般看着眼前鲜衣怒马的男人。 眼神疏离又冷漠。 老婆都要死了,他居然还穿这么鲜艳的红色。 啧啧…… 可见这个江白露在安亲王府有多么的不受宠。 郑佑安一直都在听下人们说着:江白露要死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儿。 想到上辈子跟这个女人之间的恩爱与纠葛,他到底还是没忍住。 决定来送她最后一程。 人死如灯灭。 江白露一死,上辈子他和她之间的恩怨也就这么了结了。 明明大仇即将得报,他应该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想见这个女人最后一面。 一夜夫妻百日恩,上辈子他们做了几年的夫妻,天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做着最亲密的事,又怎么能说忘就忘? 看到眼前扶墙而立的江白露之后,郑佑安狠狠惊了一下。 这女人居然还活着,怎么能不让他惊讶? 府里人说江白露要死了,只剩下半口气,为什么眼前的场景跟他听说的不一样? “你居然还活着?!” 直到这会儿,真切的瞧见江白露站在那里,他才知道:他对这个女人还是心慈手软了。 早知道她能活下来,当初就该多打几板子,活活打死她! 他可不想再步上一世的后尘。 白露抬眼看向他,蜡黄的脸上泛起一抹笑意:“真不好意思,让王爷失望了,我好端端的活着呢。”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意思。 反而还眯起了眼睛笑着,斜睨着他,眼神里带着一抹挑衅。 她不仅要替江白露好好活着,还要替她教训这个渣男! 郑佑安握了握拳头,随即又恢复成淡然如菊的模样:“活着也好,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你!” 他恨不得吃这个女人的肉,饮其血,挫其骨,扬其灰。 就这么让她死了,还真是便宜了她! 像她这般恶毒的女人,就应该尝尽世间一切痛苦! 随即,凑近白露压低了声音道:“有时候,活着比死要痛苦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