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意浓沉默不语,他的视线转而看向前方,口气也不由自主变得生硬起来,“不过把怨气迁怒到女孩子身上这种事,他可真够没品的。”
“没有。”但得到的却是许意浓的否认。
江晋步伐微顿,听到她略低几分的声音,像在替他开脱,“他没有迁怒我。”
许意浓仍垂眼看着脚下,她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明明今天已经过得够糟糕了,可她总是在下意识袒护他,还是一点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很多毛病,罄竹难书,自以为是,娇纵傲慢,目空一切,可她总记得他曾在她害怕的时候向她伸出手,对她说,“别怕,过来。”
也曾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站出来,不计后果地挡在了她们前面背了锅,甚至到现在还背负着那莫须有的罪名,沦为全校茶余饭后的笑谈。
还有雨天替她撑伞,吃面给她拆一次性筷子,帮她擦嘴,用冰可乐捉摸她……
这些可能只是他随手一个动作的画面,她都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烙印在记忆,无人知晓。
脚下的影子缓慢且斜长,却怎么也无法追上。
许意浓告诉自己,就当是黄粱一梦吧,乍碎,尽是人间清醒。
这次换江晋沉默了,这回两人一直走到学校车库。
“我到了。”进一班车库前许意浓停了下来,还是跟他道了声谢,“之前画册的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你后来不是还借我英语笔记了?我们也算礼尚往来了,只可惜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江晋也驻足。
两人在车库前稍有停留,最后许意浓跟他道别,“不耽误你了,我先去停车了,再见。”
刚要转身听到江晋的轻唤。
“许意浓。”
她重新看向他,那高挑的身影站在教学楼的阴影里,却并未盖住他仿佛与身俱来的阳光洒脱。
他朝她举起手机摆了摆,笑如春风,“以后不开心的话,可以找我,我一直都在。”
许意浓微微一愣,出于礼貌,终是点了点头,“谢谢。”
“不谢,我们是朋友。”
一班教室走廊里,王骁歧将楼下车库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正巧有几个女同学也从楼道里上来,她们争先恐后地朝楼下望着,八卦的声音在此刻空旷的走廊回响。
“你们说,我们班许意浓会不会跟十班江晋在……谈恋爱啊?两人被看到在一块儿可不止一次两次了。”
有人质疑,“不会吧,许意浓能看上分部的?这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哦。”
也有人否认,“那可不一定,毕竟人家江晋长得帅啊,只要看对了眼,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她们正七嘴八舌着,突然有人发现了前面站着的王骁歧,立刻用手肘捅捅左右两边,几人同时噤了声。
楼下两个可都是他的对头,还是少在他面前提及的好,于是她们互相吐吐舌头赶紧溜进了教室。
王骁歧是在她们后面回的教室,一进去跟往常一样,随手往门口垃圾桶里投扔了个东西。
“咚——”一声,听起来还有点分量,但大家只当是没喝完的饮料瓶,并未有人放在心上。
直到那天晚自习结束值日生打扫卫生,倒簸箕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垃圾桶,里面的东西哗啦啦一股脑地扑腾了出来,其中一个竖状小礼盒骤然出现,有几颗精致无比的巧克力随之掉落,它们肆无忌惮地在地面打着转,有的停在了课桌下,有的则滚到了值日生的脚边,各种花色都有,它们不同于一般的巧克力,好看异常,那同学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好奇地凑上前俯身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漂亮的盒盖上写着一串大写的英文字母:godiva。
不禁暗叹:乖乖,这不是巧克力中的爱马仕吗?谁那么大方,整整一盒动都不动一下就给扔了?
而与此同时,许意浓家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争吵,中午的事像个催化剂,点燃了老许也点燃了吴老师。
许意浓晚自习回到家,站到门口就能听到那激烈的吵闹声。
“每次老太太那儿你面都不出,只让孩子去,你忙得去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了是不是?”是老许在说话。
吴老师冷笑,“稀奇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可以忙得不去吃饭,我怎么就不能忙了?”
老许在屋里来回走动,拖鞋与地面的摩擦声比平常动静都大,趿趿拉拉的,“就是你这个态度,才会让浓浓也跟着不懂事起来。”
吴老师睨着眼反问,“我什么态度?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态度?”
“你说你什么态度?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三言两语间两人已剑拔弩张了起来。
吴老师也上了火,“还有你给我说清楚谁不懂事?我跟女儿不懂事?在你妈眼里,你忙就是拼事业,合着我忙就是不懂事?”再次哼声,“你可真是个大孝子,平常对这个家不管不问,我跟女儿三请四邀也请不动你回一趟家,那边一有风吹草动你就火急火燎地赶回来跟我吵架,你但凡维护过我们母女俩一次,你妈也不会那么明目张胆地欺负我们娘俩。”
老许一听气急,“这说的又是哪儿跟哪儿?”他无奈地摊出手,上下拍打着,“你说一年总共才去她那里几趟?你却一趟都不露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脾气,哪怕你在她面前晃一晃,也就相安无事了,现在搞成这样,对大家有什么好?”
吴老师本身就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她不甘道,“我为什么要去晃?上赶着让她来羞辱我吗?你明明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每次都是现在这种息事宁人的态度,为什么委曲求全的那个人非得是我?我忍让得还不够多吗?”话到此处,她指节如数蜷起在桌上叩了又叩,霎时手背上通红一片,却仍怒火攻心,“许晟文,那是你妈,可我也是你老婆!”
但老许始终避重就轻,“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许意浓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开门进去,父母听到声响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整间屋子里气氛沉重得令人光站着都嫌胸闷气短,。
吴老师抽着纸巾别开了脸,老许则撑墙站着,他烦躁地一把扯开了颈上的领带,默了默,良久还是说了声。
“浓浓回来了啊。”
许意浓没搭话,只低头兀自换了鞋,旁若无人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仿佛事不关己。
她又用一扇门将自己隔离起来,房间就是她的一道屏障,可以让她有一寸自己的小世界,得片刻的清净。
窗外天色已被悉数染黑,夜深露重,苍穹如墨般浓稠,许意浓只觉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身心俱疲,而现在,她连那个在深夜里偷偷卧在床头才敢去想念的身影也一道碎了。
一念及此,她喉间干涸,涩涩发苦,心中仿佛杂草丛生,密密麻麻,荒凉一片。
只是连她自己都忽略了一件事,纵然她满身傲气,可终究也是个会在青春期满腹心事的女孩子,就像再硬壳的铁总会有生锈龟裂的那一刻,待锈迹斑斑剥落,重回炉灶冶炼,也只不过是柔软如水的一滩液体,外强中干罢了。
门外仍旧断断续续传来争执,许意浓怅然若失地隔着窗户望着那不知为谁亮着的万家灯火,越来越渴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她想如果明天就是高考就好了,她可以远离这个家,远离这座城市,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