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的时候许久总是走神,想蒋逢跟孟早更说了什么,那件事到底会怎么处理。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她左思右想,决定去六班找他问问。打定主意,许久出了教室朝六班走。 上午的天气特别好,阳光晒着法桐叶子,穿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走廊里留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树胶的香气,腻腻的,有点甜又有点腥,绵辣刺激,又混沌暧昧。走廊里人挺多,同学们三五成群地或聊天或玩闹,许久绕着人墙往前走。 走过五班后门的时候,许久一眼便看到了蒋逢。他坐在栏杆上,右脚勾着栏杆的柱子,左腿随意地在半空中晃荡着。一群男生围着他,一伙儿人有说有笑。 阳光下的少年显得生气勃勃,可这是二楼,他坐在细窄的栏杆上着实吓人。 许久拧眉,脚下的步子不觉快了。 萧浪发现了许久,出声提醒:“嘿,蒋逢,找你的。” 蒋逢转头看是许久过来,忙从栏杆上下来,特意伸手到背后去拍拍裤子上的褶子。众男生自觉散开分列两边,给许久让出路,朝许久行注目礼。 见这阵仗,许久脚底下一顿,站住了。 蒋逢几步迎上来,微微躬着身子轻声问:“你找我啊?” 许久点点头,说:“嗯。” “什么事?”蒋逢好奇又期待。 许久轻轻抿唇,目光落到蒋逢身后。那帮男生挤成两堆叽叽咕咕地互相调笑耳语,面带寓意不明的笑容,像两窝鹌鹑。 蒋逢回头就嚷:“有什么好看的!你们给点隐私行不行?都回去回去!” 男生们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回了教室。 蒋逢转回来笑着说:“好了,没人了,有事儿说。” “你早晨跟孟老师说了什么?”许久这才问。 “道歉。承认错误。保证以后向优秀同学看齐。”蒋逢说。 “孟老师怎么说?” “她说这次先记给我记着。下不为例。” “就这样?” “就这样。” 许久很不相信地看蒋逢,对视过程中蒋逢没坚持住,叹了口气,才补充:“我自请打扫一个星期厕所,以示惩戒。” 他这么说,她便信了。可最终事情以这种方式解决,许久心里却不舒坦。 “你不是故意泼她的,凭什么受罚?”许久强调。 “无所谓了。”蒋逢耸肩,毫不在意地说,“不管是不是故意她也挨泼了,算是我对她心情不好的补偿吧。” “可是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你不应该受罚。”许久认真地说。 “没事儿,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蒋逢说,“不就是扫几天厕所吗?又不是没扫过。比挨枪子儿强多了,没什么大不了。” 可蒋逢越是说得轻松,许久心里越是难过,她哀哀地看着他,心里五味陈杂的。一则为他不忿。二则觉得愧对他。三则,又确实有点儿心疼他。蒋逢却笑,说:“哎,你那叫什么眼神?我好好的呢,你用不着这样看我吧?” 许久吸了下鼻子,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一点都没帮上你。” “这叫什么话。”蒋逢故意笑出声,强调自己无所谓的态度,“再说了关你什么事?水又不是你泼出去的。没见过你这种硬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扛的,你累不累啊?” 许久垂着脑袋久久不肯说话。蒋逢抬手抓头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看出她的不开心,可是又不会哄女孩子,着急又无处发力。 上课铃响了,学生们呼啦啦地往教室跑。许久抬起头匆匆对蒋逢说:“放学我请你吃冰淇淋。” 蒋逢还没开口,许久转身就往一班跑。 蒋逢嘴角上扬,冲许久的背影高声喊:“好啊!” 迎面走来六班班主任,见蒋逢站在走廊正中傻笑,呵斥:“你发什么呆?回去上课!” 蒋逢眨了眨眼回了神,嘴上答应着,依依不舍地朝走廊尽头又看一眼,才转身跑回教室。 ———— 这天放学,许久因为念着蒋逢要扫厕所,所以就跟别人换了值日,留下来打扫教室卫生,顺便等他。可她刚拿起扫把蒋逢就跑来了,许久疑惑,问:“怎么这么快?” “今天我让萧浪帮忙。”蒋逢说,伸手把扫把从许久手里夺过来说,“我帮你,你去坐着。”说完蒋逢就拿着扫把跑到教室后头,热火朝天地扫。旁边一起值日的男生忙提醒:“同学,你动作轻点儿,灰!灰都扬起来了!” 许久站在讲台前边,看蒋逢像个身在丰收田野里的兴奋农夫,用扫把收割着地上的灰尘纸屑,干劲儿十足。她摇摇头,去拿水桶准备打水。可刚提起桶把,蒋逢又冲过来把水桶夺了过去。 “我来我来。”蒋逢提着水桶风一样跑出去。 “许久,他是你什么人啊?”同学问。 “邻居啊。”许久说。 “怎么奇奇怪怪的?”同学发表看法。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许久嘟囔,走过去捡起蒋逢丢下的扫把。 打扫完卫生后三人相携下楼。 放学了,校园里鲜少有人。阳光从西边晒过来,把影子拉得很长。粗壮的法桐立在教学楼前,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蒋逢走到树下站住,仰起头往上看。许久也停下脚。一同值日的男生跟许久道别后走了。 “这棵树这么粗,树龄得有几十年了吧?”蒋逢仰着脖子问。 “老师说这是上个世纪的树,是德国占领岛城的时期,一九零几年的时候。”许久说。 蒋逢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惊叹:“哇塞!那不是有一百年了?” “是。这里以前是德过海军的司令部,图书馆就是以前的司令部遗址,抗日的时候当过医院。解放后区政府在这里办公,后来区政府迁走了,就变成了高级中学,一直到现在。”许久缓缓说。 蒋逢偏过头,弯着嘴角看许久,满眼笑意。 许久不解,问:“你笑什么?” “你懂得真多,厉害。”蒋逢赞扬。 许久轻扯嘴角,露出一点笑意,也仰起头,看着满树茂盛的枝叶,有些感慨地说:“这是校史啊,我们在这儿读书,应该知道的。其实这棵树,当初那些人,还有现在的我们,都有自己的历史,都不该被忘记。《寻梦环游记》里说过,遗忘才意味着真正的死亡。我们有义务记着它们。” 阳光树影下,微风吹拂着许久的发丝,纤瘦的少女看起来十分文艺。蒋逢并不能完全理解许久说的这些话,只觉得能说出这么高深话语的女孩,十分迷人。 他的女孩真棒! 蒋逢咧开嘴笑,心里满足极了。 “我们走吧。”许久转头对蒋逢说,“现在公交车应该不挤了。” “行!”蒋逢高高兴兴地应承着,满面喜色。 许久轻轻抿一下嘴唇,心道:吃个冰淇淋而已,竟然开心成这样。可能真的很喜欢吧。 两人坐车去了步行街,到了那家甜品店,许久买了两个冰淇淋,两人坐在街边长椅上一起吃。 步行街上人来人往,情侣,朋友,一家三口,遛狗的,发广告的,卖气球的,还有推着小车兜售水果的小贩,比较嘈杂。蒋逢嘴里含着冰淇淋,身旁有许久陪着,满身满心都是惬意。 蒋逢舔冰淇淋的时候,瞧见街对面是一家书店。他心头一动,狼吞虎咽地把冰淇淋吞了,对许久说:“你慢慢吃,我去书店里转转。” 许久的冰淇淋刚咬了几口,拿着去书店不方便,就点头。 蒋逢一直跑到书店最里面,弓着腰躲到书架后头,从书包里拿出那本《偷影子的人》,朝收银台后边的店员大叔招手。大叔过来,蒋逢把书给店员展示一下,小声问:“有没有这本书?” “有啊。在畅销书展区。”大叔说,奇怪地瞧瞧蒋逢,扬手朝门口指,“那边。” 蒋逢把书放回到书包里,站起身,假装着看别的书,慢慢往畅销书展区那边挪。畅销书是摆在门口的,在那儿他发现了一模一样的书。 蒋逢侧过脸,偷偷朝步行街对面的许久瞥了眼。许久在看别处,并没有留意他这边。他迅速拿起一本书转身快步到收银台前,把书递进去。 大叔扫码后说:“二十九块八。” 蒋逢从拉开书包拉链翻出钱包,边掏钱边说:“借笔用一下。” 大叔把中性笔递过来,蒋逢把三十块钱塞过去,接了笔,把书翻到最后一页,在尾页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写: To:许久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写完后又把那个感叹号描了一遍。 大叔手里拿着准备找还的两毛钱,看蒋逢在书上写字,噗嗤笑了。 蒋逢掀起眼皮,不满地瞥大叔。 “送女孩子的?”大叔戏谑地问。 蒋逢嘿嘿笑,把笔放到桌上,把书收到包里转身要走,被大叔叫住了。 “喏。找的钱。”大叔把钱递过来。 蒋逢抓了钱欲走,突然想起点儿什么,又回来,从书包里把那本宋知川送给许久的书拿出来往桌上一放,说:“送你。”说完他抱着书包朝许久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