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太傅那二儿子司马昭最惨。你说这京里三品以上官员,哪家子孙不是子承父业,在朝内高官厚禄?就算是自请出京,也至少当个一州刺使吧。他可好,当了个什么典农?谁知道那是个什么官儿,成天在郊野领着一批流民,带头儿种地呢。”看大伙议论得热闹,另有一人插话道。
“干得再卖力有啥卵用,不如有个好爹!看他方才那副点头哈腰的样子……说到底,谁让他不姓曹呢?”有人掷地有声。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哎,说起来也是世态炎凉啊,司马懿南征北战了一辈子,交了兵权啥都不是。自从当了太傅,就一直被曹党排挤,除了偶尔出去收拾烂摊子卖命打仗,啥好事都轮不着他。听说年老又多病,估计熬不过两年了……”
“这司马家,也不至于那么差吧?”座中一个乡绅模样的人出声疑道,“就拿尚书台说,听说尚书令不是司马懿的亲兄弟吗,叫司马……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司马孚吧。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吴不晓在桌上磕了磕扇子,“我堂兄在尚书台当差,听他说,尚书台那一摊子事儿在朝中最是奇特!那司马孚虽然坐着尚书令的位子,却从不管闲事,随手下几个尚书怎么折腾。这么一来,尚书台真正管事的反倒是几个尚书,有什么事,几个尚书都干脆直接禀奏曹大将军了事……”
“看这情形,这司马懿人还没走,茶倒先凉了。一家子忍辱负重窝囊至此,也真够能忍的……”有位年纪略长的客官跟着摇头道。
“不忍又能怎的?还能反了不成?”
这倒是。众皆点头。
说白了,手中有兵,腰杆才硬。手里没兵权,有谁真把你当回事?
这年月,三国争雄,刀光剑影不断,笔杆子远不如刀把子有用。看京外那些镇守各方手握重兵的都督们,虽在朝外,却比在朝为官都让人忌惮三分。
“那照这么说,岂不是大将军最威风?天下兵马总督,不是要啥有啥!”有人羡慕地道。
“对啊,听说那大将军印是金子做的,金光闪闪,不知有谁见过没?”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那玩意儿除了曹大将军,谁能见着摸着?你就甭做梦了。”
“偌大的京城,莫非只有这两党之人么?”那位白衣青年问道。
“自然不是,京里热闹着呢。还有墙头派啥的……”有人一脸鄙夷,“这派全是些趋炎附势之流,墙头草两边倒呗!最出名的便是那个姓蒋的……”
是不是蒋济那个马屁精?有人挥着筷子,高声插话道。
对对,就是他!吴不晓猛一磕扇子。
“咳咳……”角落那位蓝袍男子似是一口酒给呛住了。
吴不晓瞥了他一眼,继续侃侃而谈,“这年头儿,会拍马屁才吃得开么。瞧瞧人家蒋太尉,拜将封侯官运亨通,比司马懿混得好多了……”
说话间,酒楼外面又响起一阵马蹄声。
“欸?那位是不是夏侯将军?”
大街上,约十几人骑着马由远至近,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最前面一匹白马上端坐之人面如冠玉,身着银甲,外面罩着件薄薄的青灰色披风。后面紧跟着的是位相貌英武的年轻副将,并十几个随从。
一行人皆是风尘仆仆,看样子刚从城外回来。眼看到了人多的闹市之处,他们放缓了行速。
“阿囡乖,跑慢点儿,仔细看路……哎呀我儿小心!”
突然,一个四五岁的男童手里抓着个风车,不管不顾地穿过人群,兴奋地冲向马队,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马腿上!
前面那位银甲将军眼疾手快地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伸手拉过那乱跑的男童,捏了捏他的脸蛋儿,交给后面紧跟着赶来的年轻妇人。
妇人跑得发丝微乱,望着眼前温雅和煦的英隽将军,有点儿脸红地连声道了谢,扯着孩子走了。
那位将军温和一笑,又上了马,一队人马随即匆匆离去。
“听闻夏侯太初为人光风霁月,百闻不如一见,也算是官场一股清流了。”那蓝袍男子点头赞道。
“是哎,今年上元夜,我去何尚书府听过一次清谈会,远远瞧过夏侯将军一面,当真是如天上明月一般的人物,不亏京城第一名士……”一位年轻书生看着远去的一行人,面露崇慕地道。
当世有品评人物之风,在一些好事者编纂的名士排行榜中,夏侯玄品貌家世俱列榜首。他身为护军将军,又是曹室宗亲,大将军曹爽的亲表弟,却与大多权贵之流并不相类,身上并无骄奢之气。其人清煦峻朗,风评甚好,颇为时人推崇,被公推为名士领袖。
“说来也是奇了,不知夏侯府那一家子都是怎么长的,个个儿跟神仙下凡似的。夏侯玄就不必说了,他那俩妹妹也俱都是国色天香,尤其是夏侯徽,京中第一美人呐!”
“龙生龙凤生凤呗!人家爹是‘玉将军’夏侯尚,当年可是洛阳城大名鼎鼎的美男子……”
“对了,我也想起一件事,听说这夏侯、司马两家不是亲家么?”座中有个上些年纪的插话道。
“什么亲家,两家早断绝来往了。有一年夏侯府老夫人过寿,司马家的长子司马师去送寿礼,灰头土脸地被夏侯府的管家给扔出来了。”
“好端端的亲家,怎至于就闹到这一步了?”
“听说是,与夏侯徽之死有关……”
另一人瞧瞧左右,刻意压低嗓音,“当初司马懿选在枕水庄建府,就有人觉得蹊跷,那块地风水邪得很……偏不信邪?后来果然应验了吧?他家那大儿媳妇夏侯徽本来好端端的,不明不白就死了……”
“嘘,小点儿声。过去多年的事,你又翻出来讲什么?你忘了,当年因为有人在馆子里议论这事儿,那个疯子司马师曾当众放话说,谁再多嘴,就割谁舌头!你活腻歪了么?”
“你说那个‘冷面罗刹’司马师?怕他做甚,如今他算老几啊?瞧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没准儿老婆就是他克死的……”
“唉,不管怎么说,那夏侯徽着实可惜了。京中第一美人,却落个红颜薄命,二十来岁就去了,可怜呐。”
“算了,人多嘴杂,还是少谈这些为妙,哥儿几个到这酒楼,喝酒才是正经。小二哥,添酒!”
小二殷勤地拎着两壶酒和一个酒角从后堂跑出,在大堂里穿梭着,给要添酒的客人挨桌续上。
大堂靠角落的一桌,坐着两人。桌上摆了半壶酒,两三样菜。身旁放着两个尚未打开的包袱,看样子刚自城外赶路进来不久。
其中一位着深蓝色袍子,腰间别着一管竹箫。另一位身着白衣,正是方才出言询问吴不晓的那个青年。
小二脚下轻快地跑着,也给他们续了酒。
蓝袍男子扬起酒盏一饮而尽!又冲小二挑了下眉,“酒不错,谢了啊。”
“嗳,二叔,咱好不容易进趟京,是不是该有点儿上进心,都像您这么好酒贪杯不务正业的……”
话说到一半,被人执起筷子用另一头儿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脑袋,“不懂规矩,有这么说自己叔父的么。”
“打人不打头哎,您何时教过我什么规矩了?”白衣青年悻悻然地揉了揉脑袋,目露委屈。
“说正经的,这一晃,咱们都在此处喝了半天酒了。可别忘了正事……”青年又提醒道,“话说,您准备何时拜访蒋太尉?”
“不急。”蓝袍男子眯着醉眼,潇洒一笑,“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既来之,则安之嘛。先喝酒快活几日再说。”
“不妨仔细品品,这京城的酒有何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