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人自醉,乡不离愁人自愁。
晚冬几度寒,无处话凄凉。
不知为何会想起这句话,苏北芊自嘲的笑了下,从屋里取出披风替代了狐裘,带着斗笠出了院门,前往坊市的孙家铺子。
她知道封无缺有个经常喝酒的习惯。
她曾经问过封无缺:你真是为了喜好才喝酒的吗?
封无缺颇为感慨的回答:并不是,而是因为缅怀和警醒啊。
封无缺当天晚上的话如同在耳边一样。
但愿在孙家铺子应该能再遇上他吧。
穿街过巷,抵达青石小巷的酒肆外,已经天色大亮,孙家铺子的客人少了些,只有几个大户的家丁在门口排队给主人家打酒。
苏北芊裹着披风进入酒铺,在空着的桌子旁坐下,偏头打量几眼后:
“孙老头,今天就你一个人?”
“是啊,徒弟跑了。”
孙老头端着小菜和暖好的酒壶走过来,依旧是笑容热络,将酒菜放在桌上:
“姑娘今天倒是来的早,再晚点小老儿就忙不来了。”
苏北芊微微颔首,拿起筷子小口吃着酒菜,刚等了没多久,忽然听见酒客的交谈声:
“这大春真不是个东西,白眼狼……”
“老孙给他口饭吃,反手就偷了老孙半辈子的积蓄,二百两……”
“赌棍哪来的好人,我早知道这孙子会反咬一口……”
“算啦算啦,事儿都过去了,说这些啥用……”
苏北芊眨了眨眼睛,自是听出了事情的缘由。偏头打量一眼,孙老头倒是看得开。商人丟了钱,不亚于官吏丢了官、武人成了废人、文人没了名声。这份拿得起放得下的态度倒是颇为让人佩服。
苏北芊坐在酒桌旁,等到了日上三竿,封无缺始终没有过来。酒肆时常有客人进来,瞧见没了位置便离开。
见许久没有人来,便从腰间的荷包之中取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用酒碗压着,拿桌上的长剑出了酒铺。
在路上,她感觉自己还是个处世未深的姑娘似的,看什么都格外新鲜。
只是苏北芊刚刚走出不远,后方的酒肆便传来了呼唤声:“姑娘,等等……”回过头,却见孙老头肩膀上搭着毛巾,拿着银票小跑过来,眼中还有几分恼火:
“你这姑娘,老头我开了一辈子酒铺,酒喝好了多赏几钱银子是客气,拿着也舒心。你一次给这么多,是想把酒肆盘下来不成?”
苏北芊停下脚步,在风雪中亭亭玉立,稍微酝酿了一下:“方才听说,铺子里的伙计偷了老伯的积蓄……我父亲以前在京城闯荡,也喜欢到您的铺子来,曾经穷困潦倒之际,还在你这儿暂住了半个月,这个人情,我帮他还。”
她时刻留意这个铺子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的父亲也曾经在京城混过些时日。
孙老头听到这个皱了皱眉,偏头回想了片刻:“住了半个月……看你年纪,约莫十八九岁……这些年,见过的落魄人也不少了,你爹是个秀才吧?我倒是记得十年前有个落魄秀才,科举考了三年不中,最后连吃饭都是问题,然后靠在酒馆的马棚里过了半夜,这个我倒是印象深刻……”
苏北芊听见父亲当年的事儿,脸色不带半点表情,只是缓缓点头:“是他。”
他父亲正是在京城科举无望,走投无路才南下的,路上遇到了她母亲,然后有了她,又赶上兵灾人祸......
孙老头露出几分唏嘘:“那酸秀才整天好高骛远的,倒是生了个好闺女……这银子你拿回去吧,当年他住我这儿,每天擦桌子打酒,人情早都还了。”
苏北芊看了看银票,淡淡道:“我不差银子。”
孙老头听到这话,抬手摆了摆:“姑娘,看你是个修士,算是半个江湖人,咋这么不懂规矩,这不是差不差银子的问题。客人到铺子里喝酒,说些家长里短,开心也罢唏嘘也好,这都是下酒的故事。觉得小老儿可怜,你劝个两句多来两杯酒,小老儿自然舒心了,没了积蓄又不会饿死。
你抬手就甩二百两银子,你心里是舒坦了,觉得做了件大善事,可小老儿凭白欠你个大人情,心里记一辈子还没法还,这酒喝着便没了意思,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北芊迟疑了下:“我没指望老伯记我的人情,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也不喜欢别人欠我的。”
“那我不跟大春一样,成了白眼狼?”
孙老头摇了摇头,把银票递给了苏北芊:“老头儿我在巷子里开了一辈子六十年酒铺,天下间有名的人物基本上都见过,你爹虽然不成器,却比你会办事儿,机灵……”
苏北芊眉头微蹙,抬手接过了银票:“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他也不是个东西,和我没法比,告辞!”
她似乎很不愿回想起自己的父亲,于是匆匆告退。
话落,便裹紧了披风,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看起来,是有点生气了。
孙老头目送苏北芊离开,思索片刻,摇头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