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楼烨一开始只想卖老贾一个面子,也许他事先跟周逊商量过要这般这般的试探王君一番。
总之到最后,楼烨喜欢王君了,就像以前喜欢贾红生一样。
但王君和贾红生完全不同,贾红生就如一杯复杂的鸡尾酒,口感莫测,刺激愉悦;王君却只是一杯白开水,没有味道,却离不开。
楼烨给他开出的片酬是两万块,是《站台》的四倍。
在制作电影,楼烨在各方面都要比老贾成熟得多,他已经拍过两部长片,在业界有一定的口碑和知名度,即便前期拉投资困难,等电影拍完后的发行也绝对比老贾容易些。
这个价钱让王君一呆,没想到丫还是隐藏的土豪。
其实这个价,根本不算高。左文璐这种毫无经验的在校学生,老贾都能给出一万块的片酬,何况是王君,已经有过一部出色作品的演员。
他觉着高,只能说是被老贾穷习惯了,而周逊的片酬,绝对只多不少。
有女朋友陪在身边,还得到了开工机会,有不错的片酬,王君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他现在就等着楼烨那边的招呼,然后就开赴魔都。
次跟老贾进汾阳是坐拖拉机,这次跟楼烨进魔都是坐发着跟拖拉机一样“突突突”声音的渡船。
我们姑且称这个玩意儿叫渡船。
王君踩着脚底下的一坨烂铁,两侧还挂着几个橡皮圈子,摇摇晃晃忽忽下的保持前行,总担心它随时会沉。
这种感觉,完全不像在坐船,而是开着拖拉机在越野。
苏州河沿岸不仅催生了大半个古代申城,又用了一百年时间搭建了现代大魔都的整个水域框架。时到今日,苏州河在城区内的河道已经十分的窄,窄到就像个人声熙攘的垃圾场。
一艘艘的渡船从旁边掠过,或疲怠的静止,或残喘着前行,每艘船都载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有狗,有自行车,有一袋袋的粮食,有一根根的木头,还有一个个古怪的人……
“这条河很脏吧?”
楼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扶着船头的栏杆,问道。
“嗯。”
王君看着河里漂浮着各种腐烂奇怪的垃圾,点点头。
楼烨道:“我就是在这长大的,在这个城市,在这条河边。”
他一挥手,指着岸正在建设的高楼工地,指着白灰石桥扛着自行车走路的人们,指着好奇往这里张望的小孩子,道:“这城市有八百万人口,每天都在改变,唯一不变的就是这条河,她是这个城市的源头活血。”
“那个……”王君想说话,又被打断。
楼烨接着道:“我看着这条河的时候,就像看着一个童年的老朋友,还有这个从小长大的城市变化。好像我的生命轨迹,都随着河水在自己面前流过。”
“导演,我晕船,先吐会儿!”
王君急急撂下一句话,跑到边,扒着船帮子就开始吐。
开船的船头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他给这条河里又添加了点秽物而感到丝毫不快。
楼烨一脑袋黑线,这孙子趴在哪稀里哗啦吐得跟真事儿似的。
王君虽有点晕船,但还不至于有呕吐感,结果刚才一股控制不住的汹涌分分钟从胃里翻腾来。
别跟文艺青年说话,太特么累得慌!
你看老贾多朴实。
“给,擦擦嘴。”
周逊从后面递过来一张纸巾。
王君吐完擦了擦嘴,觉得舒服了许多,笑道:“谢谢周公子。”
就在前不久,王君又发掘出自己的一项爱好,就是给这些青涩的小苹果起外号。
一行人在飞机的时候,王君就开始“周公子!周公子!”的叫,把周逊哄的咧着嘴就没合过。
论起外号,谁有我贴切恰当有内涵!
不过,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没节操的癖好呢?
可能是那种“谁都不知道,就我知道”的病态的成就感在作祟。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
得了吧王君,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四月份的魔都,不冷,却潮湿,空气中都饱满着水气,黏在身紧绷绷的难受。
楼烨跟老贾真的不一样,他文艺十足,他才华灵动,他看重感觉。
剧组刚来到魔都,还没歇脚,他就拉两位主演跑到苏州河坐船兜了一圈。要的就是,让俩人培养出那份感觉。
王君和周公子问他这个故事,他说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情,重要的是浪漫。你们要懂得浪漫,懂得爱情,自然就懂了这个故事。
周公子听得神采奕奕,她不是学院派出身,跟褚青一样走得也是野路子,看重的也是感觉。楼烨的风格和方法,十分合她的胃口。
感觉,感觉……
感觉你妹啊!
王君蹲在一边画圈圈,你让我一苦孩子出身,好容易才刚谈一场恋爱的沧桑青年找感觉?
…………
在这座城市中,每天都有人出生和死去,每天都有人生气和开心,每天都有人到来和离开,当然每天也有人丢掉饭碗和找到工作。
马达是个送货的,他的工作就是把东西从城市的一头送到另一头,从不问缘由,从不问对象。
他唯一的业余生活,就是在自己那间黑屋子里,在那个150瓦的铮亮的大灯泡下,整夜整夜的看盗版碟。
王君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t恤,伸了个懒腰,从沙发站起来,趿趿拉拉的走到卫生间。
摄影师王玉举着那台16毫米的破机器跟在后面,镜头摇晃,把他的背影拍得像挂歪了的相片。
王君照着镜子,里面是一个面容干净的男子,留着利落的短发,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他眼睛里没有一点表情,即便在看着镜子,也仿佛看不到里面的自己。就这样,洗脸,刷牙,又把脸擦干。
然后,王君忽地把脸凑过去,用力抹了抹右眼角,有块眼屎没有洗干净。
这一刻,他的眼睛有了那么一丝波动,似乎有些恼怒和厌烦。
下一秒,他支起身子,眼神又恢复到古井无波。
“停!好!”
楼烨喊了一声。
这是王君拍的第一场戏,楼烨给了他和周公子极大的自由度,只要不偏离大方向,细节方面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从第一天开拍,楼烨就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
这两个演员找的太对!太合适!太恰当了!
他看着王君和周公子在镜头前任意挥洒着他们的灵动和天赋,感觉自己就像个造物主一样,在创造一个最完美的生命。
是的,不是死物!是生命!
《苏州河》的构架是标准的双线结构,周公子一人演两个角色——美美和牡丹,戏份较多。王君戏份较少,再刨掉单独的戏份和与其他人演的戏份,剩下的才是和周公子搭戏的部分,其实已经没剩多少了。
目前,俩人还是各拍各的,没有对手戏的出现。
以他们俩的状态来看,楼烨本应妥妥放心的,但恰恰相反,他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的对手戏。
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感觉!
楼烨总觉着周逊调整的非常好,但王君似乎一直没摸着头绪。他愁得就是,到时候王君演不出那种爱情的感觉来。
没有感觉的爱情,还叫爱情么?
楼烨不得其解,也没法给王君说戏,这种事不是嘴说就能通透的。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王君是个很理智的人,而周公子则是个异常感性的人。这种人碰到《苏州河》这样文艺的剧本,真若如鱼得水,分分钟无压力。
王君的演技还没到化境,做不到那种瞬间变身剧中人物的本事,他需要思考,需要酝酿,需要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去那样表演的理由,需要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缕阳光一滴泪珠,来触发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