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棵树 贺清时打算把那袋枇杷送给霍初雪。可周末霍初雪轮休,他愣是没见到人。 又是一个周一,贺清时下午有课。怕自己忘记,他特地将那袋枇杷带去了教室。 一节九十分钟的大课很快便结束了。 江暖来到讲台桌上,轻声说:“贺老师,找您说件事。” 贺清时埋头拔投影仪线,神情专注,没抬头,音色淡淡的,“你说。” 江暖的声音细而轻,咬字清晰,“是这样的,我们辅导员下周离职。这个周末我们班同学打算给他办个欢送会,想邀请您前来参加。” 贺清时微微抬起头,“别的任课老师去吗?” “都要去的。” “在哪儿?” “地点还没定。” “那定好了告诉我。”这些年贺清时一直活得很独,不喜和人过多交流。可置身尘世,俗事纷扰,难以避免。很多时候又不得不去应付。 江暖抿嘴一笑,眼睛亮了亮,“好的。” 一上完课贺清时便直奔医院。 上午下了一场牛毛小雨,天还有些阴郁。 然而贺清时的车子一开出A大,天立马就是放晴了,一扫之前的阴郁,流云飘浮。 刚下过雨,空气里湿漉漉的,像是有水拧出来。 昨天从医院回去用了药,那药非常见效,他的牙疼很快便得到缓解,不复之前那般疼痛难忍。 牙疼减轻,贺清时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进入环城西路,车子遇到红灯,他适时停在路口。 车窗押了一条窄缝,早春微凉的风透过车窗飘进来,带来缕缕春天的气息。 他转头看向窗外,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葱绿,枝头绿意盎然。叶片上还挂着小水珠,太阳一照,晶莹剔透。 春生,这真是一个适合生命滋长的季节。 贺清时先去了兰姨的病房。他给兰姨带了好几样营养品。 兰姨笑着说:“姑爷,你别再买了,你看我这床头都堆满了,吃不了那么多。” 贺清时一边放营养品,一边说:“慢慢吃,又没让你一下子就吃掉。” 贵叔正在给孩子喂奶,动作有些生硬笨拙。可眉眼难盖兴奋和激动。 小晴天吮吸着奶嘴,小嘴一张一张,十分可爱。刚出生的孩子一天一个样儿,他已经开始慢慢长开了。 他逗了逗孩子,问:“兰姨,看到霍医生了吗?我找她有点事情。” 兰姨说:“霍医生中午过来了一遍,后面就没来了。应该是在办公室,你去她办公室看看。” 贺清时直接去了霍初雪的办公室找她。 霍初雪还是个主治,没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是和其他医生共用的。一个大办公室,分开四个区块,一人一个工位。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留了一条门缝。 他站在门外抬手敲了敲门。 可半天无人回应。 他轻轻推开门,发现办公室里很空荡。 贺清时去的时间点凑巧。同办公室的其他三个医生一个轮休,一个出门诊,一个上手术去了。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霍初雪一个人。 而她就缩在沙发上睡觉。 睡相嘛…… 睡相还真是不敢恭维! 刺喇喇,横七竖八,像只大虾蜷缩成一团。白大褂套在身上,宽大松散,被压出一条条褶皱。 沙发靠窗,午后阳光被玻璃切割,照了一半进来,光影显得尤为整齐。室内半明半昧,空气里一线线光柱,有细小的尘埃悬浮。 一半阳光照在霍初雪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近乎透明。她那张素净的小脸上看不见一丝杂质,很干净,隐约可见细小的毛孔。 她睡得很熟,浑然未觉有人进来了。 她似乎总是这么没有防备心。就像上次在岑岭,她竟然那么大胆直接就闯进了家里。万幸他不是坏人。 这个女医生表面看上去纤弱,可内里却十分大胆。 贺清时不想打扰她睡觉,打算把那袋枇杷放在她办公桌上就悄然离开。 或许是他的脚步不够轻。他从她身旁经过,她似有所感应,像是听到了什么,翻了个身。 他呼吸一停,以为她马上就要醒了。 正忐忑间,却见她直接从沙发滚到了地板上。 “砰……”声响清脆。 贺清时:“……” 当下脚步顿住。 身体接触到冷冰冰的地板,霍初雪整个人猛地一震,从睡梦中惊醒。 刚醒来,睡眼惺忪。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坐直身体。手以来,视线变得开阔起来,眼前似乎有一道阴影。 什么鬼? 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抬起头。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还有那张清俊、浑然天成的脸庞。 霍初雪:“……” 赶紧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可以么? —— 上午连着两台剖宫产手术,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下手术后,霍初雪觉得有些累。关键是犯困,困意来袭,来势汹汹,根本招架不住。 春困果然不是盖的! 她到办公室去喝水。原本没想在办公室睡觉。可身体一沾到沙发,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霍初雪知道自己的睡相。借用好闺蜜乔圣晞的话就是:猪的睡相都比她好看。 所以,她那么难看的睡姿不仅被贺清时看到了。她滚下沙发的窘样也被他看进了眼里。 此时此刻霍医生觉得自己好想死! 她赶紧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整理头发和身上的白大褂,一边问:“那个……贺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贺清时手里提着那袋枇杷,一时间有些尴尬。他贸然闯入人家办公室,明显是打扰了人家休息。 “抱歉霍医生,打扰到你休息了。” “没事!”霍初雪拼命扯平白大褂,讪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贺清时被她提醒这才想起正事。他把手里那袋枇杷往霍初雪跟前送了送,“你上次说伯母喜欢吃枇杷,我今天给你送过来。” “伯母?”刚睡醒,霍医生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一时间衔接不上,想不起贺清时口中的这个“伯母”指的是谁。 贺清时善意提醒:“你妈妈。” “哦……”霍初雪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前两天自己跟贺清时胡诌的那些话。 “谢谢,没想到你还记得。”她忙接过,惶恐道:“你这枇杷皮薄肉厚,水分多,还很甜,我妈妈特别喜欢。” “自家的东西,不值钱,伯母喜欢就好。”话说得客气。 “我先去看看兰姨。”东西送到贺清时不打算久留,他还要去看望兰姨。 霍初雪笑容满面,“好的,贺先生慢走!” 贺清时离开办公室,霍初雪盯着那袋枇杷看了好久。越看越开心,不自觉偷偷笑了出来。刚才的窘态一扫而空。 她取出一颗,剥了皮,送进嘴里。果肉绵软,水分酣甜,似乎甜到了心坎里。 *** 傍晚下班乔圣晞蹭霍初雪的顺风车回家。 她将那一大袋枇杷塞进后备箱。 乔圣晞瞥了一眼,问:“什么东西?” 霍初雪咧嘴一笑,“宝贝。” 乔圣晞:“……” 霍初雪目视前方,专注开车,银色小车徐徐往前开。 乔圣晞坐在副驾上摆弄手机。 摆弄了一会儿她突然出声:“小雪,我听林瑶说昨天中午有个帅哥给你送爱心午餐了?” 霍初雪:“……” 林瑶的那张嘴巴还真是快! “哪有什么帅哥,是贺清时。” 乔圣晞:“……” “卧草!”这下轮到乔圣晞震惊了。她直接坐直身体,扭头看着霍初雪,“你这战斗力也忒强了点吧?人这么快就给你送爱心午餐了?” 霍初雪:“……” 好闺蜜脑补的能力要不要这么厉害啊? 霍初雪一手握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撩了撩散落下来的碎发,说:“还爱心午餐,没有的事儿。昨天中午和他吃饭,三十五床那病人出了点事儿,那顿饭就没吃成,我直接回医院了。人家给我打包了一份送到了护士站。” “你这速度也很溜啊,都约上饭了。”乔圣晞露出姨母般微笑,“照这速度下去,将那老男人收入囊中不是指日可待嘛!” 乔圣晞话里的“老男人”瞬间让霍初雪拧起眉头,浓眉皱作一团。 她不满道:“乔护士,请注意用词,人家哪里老了。” 乔圣晞:“都三十七岁了还不老啊?” “西西!”霍初雪拍了下方向盘,脸拉下来。 “行啊小雪,这就开始护犊子了啊!” 霍初雪冷声说:“在我眼里三十七岁不算老,看脸去。” 乔圣晞:“你说他不老可没用,得你爸妈说他不老才行。” 霍初雪:“……” 乔圣晞蓦地语重心长起来,“小雪,我太了解你了。你那点小心思藏都藏不住,身边和你亲近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承认那人的皮囊确实不错。可生活是现实的,光有皮囊可没用。” *** 贺清时送的那袋枇杷实在有些多。霍初雪吃了一些,余下的做了罐头,放进冰箱冷藏。 然后她收到了3班同学聚会的邀请。班长同学也不知道从谁那里拿到了她的电话。在电话里声情并茂,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热情地邀请她去参加此次的同学聚会。 因为之前就和乔圣晞通过气,知道她要去参加,所以她在电话里直接答应了。 这次同学聚会定在周末,在西子人家,一家连锁大饭店。 西子人家是青陵很有人气的连锁饭店,走的是网红路线,价格亲民,深受一些年轻人的青睐。很多人聚餐会友都会来这里。 像这种同学聚会,一般都是班上那些混得好的同学组织的。聚会放在西子人家也算照顾到了那些混得不怎么好的同学。 后面两天霍初雪一直没见到贺清时。 贺清时每天都会来医院看兰姨。不过两人的时间点合不上。他来医院的时候,霍初雪基本上都在手术台上。愣是一直没碰面。 张淑兰很快就出院了。 出院那天,贺清时来医院接她。 他照旧穿着一身深色西装,清冷矜贵,也显得刻板。 通过接触霍初雪发现他基本上不穿别的衣服,每次都是西装。而且都是深色系,冷色调,灰、黑、藏青三色轮转。 霍初雪给张淑兰签了出院证明。贵叔办好了出院手续,东西也已经收拾好了。 夫妻俩给产科每个医护人员都道了谢,感谢大家伙的照顾。尤其是方茹和霍初雪。 老两口给众人郑重鞠了一躬,“谢谢大家。” 明明相处的时间并不久,可真到了出院的时候,霍初雪反而有些伤感。大概是离别不分大小,不分场合。 方茹说:“好好把孩子带大,你们俩付出这么多,孩子以后会回报你的。” 霍初雪抱了抱张淑兰,“照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站在产科住院部十六楼的阳台上,她眼睁睁的看着贺清时的车子载着两个老人驶离自己的视线。 她想,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贺清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