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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心暗许在河洲】

大战过后,我竟是异常的清醒,那种累到了极点之后的清醒。  谁会想到,我居然……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战!一场冷兵器时代里刀光剑影的部落之战。  我是代善的随行,所以营地也跟他连在一块儿。到了四更造饭的时间,代善来喊我一起去吃些东西,没想到出了营地,这几个大将都在,还有褚英……他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了。我低头不敢看他,其余的人早早就来了,围着火堆聚在一起聊天,也不知聊了有多久了。他们对我这个小随从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于是我老实地紧贴着代善在火堆边坐下。  杨古利伸了伸懒腰,说道:“终于可以回家睡个安稳觉了。”  “事还没办完呢,就想睡觉?”  “有什么事儿?”杨古利问道。  扈尔汉将盔甲脱下,扔在一旁,“三都督指定以为我们全军覆没了,一个都活不成。临阵脱逃的孬种,明天回城,看我不要他好看!”  费英东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恨恨道:“你是不知我最后去请援的时候,那常书和纳布齐的小人样。居然一脸嫌恶地说‘把你的刀搁远点,难道你刚还想当着三都督的面斩我的头不成’!我们在外头浴血奋战,他们倒好,且不说不派兵,居然还冲着我撒野!”  “我呸——老子跟着汗王打仗的时候,他们还在娘胎里喝羊水呢!”  扈尔汉招呼费英东和扬古利道:“过来过来,我们可得好好商量商量,明天怎么到汗王那里告他一状。”  早就看明白前因后果的褚英倒是意兴阑珊,“既然决议要参,就要参个体无完肤……不然可对付不了那几个老油条。”    费英东会意,走到代善边上问道:“怎么样,大贝勒有没有兴趣?”  代善摇摇头,从火堆中翻出一只地瓜来递给我,提醒众人道:“你们这样同仇敌忾,父王难免多疑,还是收敛一些吧。”  “他当缩头乌龟,是事实!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作证,汗王还会怕了三都督不成……”  “就是!”  听着他们继续争论不休,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这里是男人的世界,经过了惊心动魄的大战,我只想安静一会儿。于是吃过了饭,便独自来到了河滩边,坐着发呆。    周围有不少士兵正在洗着甲胄上的血迹,连河水都被染成了浅红色。  皇太极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身边,舀一瓢河水,帮我洗着的战袍的衣角。  我吃了一惊,只见他神态自若,拿出一小只皂荚来,一下一下,小心翼翼地洗着上面的血迹,嘴上说道:“战袍上有血会很难闻的。”  “你……没有受伤吧?”我问道。  他边洗边说道:“没有。”  “这是你第一次上阵?”我问。  他点点头,“是。”  “你怕不怕?”  “不怕。”  “你这样咱们可没法儿聊了。”我恹恹道。找了这么多话题,他都回答得简单干脆,真是扫兴。  他扭过头来和我笑笑:“你没事,真好。”  这煽情的画风,转变得可真快。  我将头上戴着的沉甸甸的头盔摘了下来,“我是没事,可是……布占泰就这么跑了,他还会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吗?”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皇太极满不在乎,只专注地在帮我清理着战袍上的血迹。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并不是很在乎……”  我仰天长叹了一声,回想起战场上的一幕幕,仍是难以平静,“你不知道,方才的情况有多危机……连费英东将军都以为自己没法活着回赫图阿拉了……”  皇太极头也未抬,脱口而出道:“我当然在乎打赢这场战,但我更在乎你。”  唔,好暖……没想到平日里狂傲的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很让人动容的。    “不过,你是怎么说服二贝勒的?”我好奇不已。  就我这一路和代善的接触来看,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如果没有一个充足的理由,他是不会答应调兵。  “要我告诉你可以,”他抖了抖战袍,“不过,你得求我。”  真是个小孩儿……亏我上一秒还觉得他是个潜在的暖男呢。  我站到他身边,箍着他右手道,嗲声嗲气道:“我的好八爷,求你告诉我吧——”  他轻咳了一声,脸色很是难看,眼神中透露着鄙夷。  好吧,为了探知真相,我忍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我调查了那封信的来头。赫图阿拉城里,能帮布占泰送信的人屈指可数。于是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大妃府上送信的小厮,用了些手段逼问,他就招认了,信是大妃要他送信给大贝勒的。我研读过了信里的内容,每一句都写得十分诱人,对战况拿捏精准,能做到对两军情况都了如指掌……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大妃早知布占泰的阴谋,在家宴上得知了建州的军事部署后,就预料建州会败。所以顺水推舟,和布占泰一通气,假借这封信造成战败是大哥通敌所致的假象。”  皇太极摇头叹惋,“这女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一头雾水,“可是大妃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除掉褚英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别忘了,父王的本意就是要除掉叔父,她不过是顺水推舟,借败兵之名捏造通敌一说。而大哥在城中的势力,可丝毫不逊于叔父呐……”  “但这不构成她如此设计除掉褚英的理由吧?”  皇太极迟疑片刻,瞥了我一眼道:“总之,你把这事记在大妃头上就对了,别的……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从他晦涩的神情来看,这后头一定有更深的秘密,他既然不想说,我也没有追问的必要,毕竟我只是个局外人。况且,赫图阿拉城里有太多的秘密,又岂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挖出来的?    我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所以这前因后果,在大军出发之前,你就知道了?”  皇太极点了点头,“可那时,我还没有想明白,布占泰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后来我想到了信中曾提及朝鲜,乌碣岩应该在朝鲜边界……信中又提到在乌碣岩处遭遇,证明布占泰早就联络好了朝鲜人。而从建州到斐优城,近朝鲜地界之内的只有两个地方,一处是乌碣岩,还有一处就是斐优城边的朝鲜悬城。这所有的线索联系在一起,布占泰的阴谋很快就浮出了水面。我把我的忧虑一五一十告诉了阿玛,请命带兵支援,以备不时之需。阿玛原先并不同意,直到赭玉带着代善的战报赶到了赫图阿拉,阿玛才同意我率兵连夜赶来支援。探子来报的消息说,婓优城和乌碣岩,两个地方都有乌拉大军。支援了乌碣岩,婓优城就会失守,支援了婓优城,你们……就凶多吉少了。”  “所以,关键时刻,你选择了先来乌碣岩?”  “我没有犹豫,赭玉也没有犹豫。正在我要决定往哪个方向支援时,赭玉毫不犹豫地就朝乌碣岩的方向疾驰……”  我听后大为震撼,“这家伙,已经跟我有感情了。”  “连我的爱马都被你拐跑了!”  皇太极斜睨了我一眼,“老实说,这几天你是不是喂了它什么迷魂药?”  “去,这叫人格魅力。”我厚脸皮道。  皇太极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这点我承认。”    大战落幕,我望着平静祥和的河流,思考着文明与野蛮的碰撞,历史的幻化莫测……还有很多很多,有关人类的哲学,天马行空的想法绽放在我的脑子里。  我想,经过这一战,我才真正的迈进了古代世界的大门。  另外一件事情也不合时宜的闯入了我的脑中。    “看你好像还意犹未尽。怎么,还不够过瘾吗?”  “嗯……”我托着下巴,“方才在战场上,我听到布占泰提到……你额娘,好像还有你表姐?”  皇太极脸色一变,声音低沉道:“他是个疯子,别理他。”  “但是,他好像对你们家的事情很熟悉的……”  “哼,”皇太极冷哼一声,面色冷峻,“当初古勒山之战,布占泰被俘虏在我建州多年。亏父王对他百般恩养,不仅解其缚,还与以猞猁狲裘,谁知他竟是个狼胚子!”  “古勒山之战……”郭络罗氏同我提过,那场让建州一战成名的九部之战。  “那年我才刚满周岁,还不记事,是我额娘告诉我的……”说到此处,皇太极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恬然,仿佛在回忆着他的额娘。  “额娘说那一年,仗打得特别凶,她差一点以为阿玛再也回不来了。当时海西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各部联合了蒙古科尔沁、锡伯、卦勒察还有长白山珠舍里、讷殷,整整三万大军组成的九部联军,联合来攻打建州,兵临城下……”他脸上神色幽然,“你不会明白的,我额娘……要面临多大的煎熬,她是从叶赫嫁来的,无论输赢如何,死的都是她的亲人……”  古老的女真部落,靠着姻亲维系着短暂的和平,确实残酷。  他低头盯着月光下粼粼的波光,笑着说:“最后父王赢了,我们都以为那就是结束了……但可怕的是,一切的恶果就从那一天开始了,再也停不下来……”  “恶果?”  “对。正如今天你所见到的,这所有的祸事,都源自那一场古勒山之战。”  “这么说来,没有那一场九部之战,便不会有未来的大——”我那声“清”字卡了一半在喉咙中。  皇太极仿佛充耳未闻,一耸肩,“人之欲念,就是如此。一旦有了所欲所求,就不愿再过卑躬屈膝的生活了……”    听起来,这个故事似乎格外的沉重。  索性皇太极也不准备再告诉我接下来的故事了,只问道:“你这一路如何?刚刚那一战……约莫吓得不轻吧。”    “唉,别提了。轮流跟在大贝勒和二贝勒的屁股后头,特别怂。”  皇太极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二哥该烦死你了。”  “都怪你!”我立马泄愤到他身上,“既然你早留了这么一手,当初我说要混入军中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我!”  “你太没道理了,当初明明是你拼死也要护着大哥……我拦着你不对,迁就你也不对,”他一脸无辜,“要讨好你可真难!”  真是岂有此理,我当时的确被感性冲昏了脑子,但要知道皇太极早就备了后手,我哪至于提心吊胆,折腾这么一路?  “别解释,反正就是怪你。”  皇太极很是无奈,“好,怪我!阿玛说了,大男人不同女人争辩。”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什么大男人小女人的,我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女权主义者,真是一刻也忍不下去。  “我知道在这里女人的地位远不如男人?但造物是平等的,一个真正的男人,更应当学会尊重女人,别天天女人如何如何的。”  皇太极年纪还轻,这个三观不纠正过来,小伙子以后思想会很危险的。  他见我是真生气了,愣了好半会儿,才轻声安抚我道:“我不说便是了……你这倔脾气,要不是这回让你吃吃苦头,又怎么醒悟得过来?”  “我哪儿倔了?”我回眼瞪他。我明明是走投无路。  他倒知道卖乖,就我又要发火,立马摆手说道:“不倔,一点都不倔!你又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又聪明过人……”  我终于被他逗得大笑了起来。    他挠了挠我的头,问,“不闹脾气了?”  “跟你个小毛孩儿,有什么脾气好闹。”  “我不把女人挂嘴边,你也不许成天说我是小孩儿,再说,你自己明明也……”  皇太极嘟囔一句什么,指不定在骂我呢。  他这个心态我可以理解,小孩儿都爱说自己不是小孩儿,自己长大了。我十五岁的时候也特别叛逆,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同的是,那一年我遇见了叶君坤,也是那一年,我找到了我人生的方向……  我赶忙收起这些悠远的回忆来,勉强道:“人小鬼大……你顶多算是早熟吧。”  谁知皇太极却较起真来,“你觉得我小吗?”他正视我,目光灼热,“我不小了,我已经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了。”  说这样血气方刚的话,到底还是十五岁大的小男孩儿啊。  我答:“和你的哥哥们比,你当然还算嫩了。”    皇太极被我一句话噎住,憋得满脸通红,愤愤道:“难不成你喜欢大哥那样,妻妾成群的……”  “古代的男人,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的……”更何况还是在关外,何况还是爱新觉罗家族?  等等……这重点是不是有点偏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妻妾成群的男人了?  皇太极吃了瘪,许久也不做声,手里紧紧捏着战袍。  “那个,其实吧——”我正想解释,却被他一句话打断。  “那你等我长大,好不好?”  我一下愣在原地,被他难得的真挚严肃给唬住了。  天空疏星点点,河滩周围生着稀疏的营火,炊烟袅袅,伴着嗖嗖地夜风,刮在我脸上不由得冷意侵袭。我还有些愣愣的,结巴道:“你……说什么?”  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边:“等我长大,成为真正的男人了,我就娶你为妻!”    这……算是表白吗?我的二十一世纪情商瞬间不够用了。  求婚这种事情,这么随便?什么烛光晚餐,戒指,鲜花,一样儿都没有啊!周围只有荒郊野岭,和一条脏兮兮的河。  还有——如果真嫁给皇太极,那岂不是会名留青史,未来他做了皇帝,我就成了妃子……  再等一等,好像我的重点放错了。    我难道不应该先震惊一下吗?毕竟……他这是在跟我表白啊!  古人到底还是直接,娶妻这样的话,能如此堂堂正正地从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儿口中说出来……而更要命的是,我——这个活了三十多年,结过婚的老阿姨……居然瞬间红了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赶紧甩了甩脑袋。范筝筝,振作啊振作!就算眼前这个人未来会当皇帝,矜持,节操,忠贞……这些可不能丢啊。我毕竟是个已婚妇女了,虽然此刻是丧偶的状态……    他不等我回答,便接着说道:“虽然你很倔,脾气坏,长得也就……”他红着脸瞥了我一眼,憋出了三个字,“……尚可吧。”  我晕,好看就好看,什么叫尚可?  “我知道……你喜欢大哥那样的男人。但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大哥那样的勇士!”    我平复了一下内心的躁动,找回了理智来。  “皇太极,你现在……只是一时赌气罢了。再过二十年,我年老色衰,你当上了……唉,总之,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美女,年轻漂亮的比比皆是,等你功成名就后,会有数不尽的女人投怀送抱。到时你就会发觉,今日所说的话真是可笑至极了。”  “我没有要你回答。”他神色坚毅,带着一种难以抗拒果断,“以后会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在我的心是这样的。”  天,该怎样才能打消他的念头?    “唉……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冒死进赫图阿拉城吗?”  皇太极想了想,道:“为了找叶君坤?”  “对!”既然他已经知道了,我干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也好让他死心。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不需要追问,因为即使你问我,我也没法儿给你任何回答。”  我咽了口口水,“我……跟你,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属于这个地方。而我之所以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留在这里,都是为了叶君坤。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一切,我人生的意义……如果找不到他,我非但不会嫁给任何人,而是会一死了之。你明白了吗?”  他似乎是被我这段突如其来的跨世纪宣言给震慑住了,有些迟疑道:“叶君坤是你的丈夫?”  “对。”  “可你才……”  “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你就当做……是前世好了!前世他是我的丈夫,这一世,我一定要找到他。”  他神情诡异地盯着我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我只希望最好是打起了退堂鼓。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士兵匆匆跑过来。  “八阿哥,开饭了,费英东将军喊你过去呢。”  他点了点头,“知道了。”    都说男人的初恋直到坟墓,我该不会是他的初恋吧?拒绝得这么果断,该不会伤着他了吧?  我仔细地扑捉着他脸上的变化,好像有点失落,有点郁闷……又好像带着点儿欣慰。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明白什么了?我无语。    皇太极倏地站起来,豁然开朗道:“既然你心有所属,那么在找到叶君坤之前,就一定不要给我大哥任何机会!”  说完,便朝营地跑去,只留我还呆愣在原地。  什么情况,我刚刚那么一大段话,居然一点都没能让他知难而退?而且你说你表白就表白吧,这叫什么口气,命令吗?  亏我还担心会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什么不可磨灭的伤害,看来是瞎操心了。    我沿路踢踏着地上的石子,脑袋却是一片空白,既无法思考,也无法冷静……  在战场上不顾一切保护着我的褚英,小心翼翼帮我洗着战袍的皇太极……在赫图阿拉的这一个多月,我的人生轨迹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连我自己都开始淮职,我到底是哪个范筝筝?是生活在明朝末年的范家独女,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女性……  这样想着,心思越来越乱。    “姑娘——”  一声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看着来人,却是未穿战甲的代善。他笑眯眯地问:“一个地瓜够吃吗?不够,那边还有刚烤出来的野味。”  我远远地望去,褚英和皇太极都围坐在火堆前,还有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吐苦水的扈尔汉,以及其他几位大将们。  “我不饿。”我摇摇头,还是算了吧。低调些,少在他们面前晃悠些,也是给未来的自己省些麻烦。  “我该喊你什么好?”代善似笑非笑地在说道,“是‘大嫂’呢,还是‘弟媳’啊?”  我不由得抱怨他对我这些世俗的称呼,“我有名字,不过没办法告诉你。”  “哦,那我只好喊你——拖油瓶了。”  “……”  这会儿,他倒是能不亦乐乎地开玩笑了,看来这一战,是真的没有后顾之忧了。  不过正好,我正好想和他聊聊。    “你就没有嫉妒过你大哥吗?明明你们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征战,一起建功立业……但因为他是长子,所以所有光环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这城中又有谁不羡慕大哥的?”  “汉人常说,高处不胜寒。在那个位置上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代善又顺势往地上一躺,半闭目养神道:“树大招风,于是也会有陷阱接踵而来,比如说今日。”  我仔细想了想,他说得倒也在理。    “其实,你跟大哥这般惺惺相惜。我不懂,大哥为何不干脆把你娶进门,也省的名不正言不顺。”  我沉思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我是汉人吧……或许我的汉人身份,在不知不觉中让我免遭了不少麻烦。  我这趟随军,是为了帮褚英破局,但这之中更深的原因……并没有人知道。所以皇太极也好,代善也好,都会误解成我对褚英痴心一片吧?  “二爷误会了,我对大贝勒……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为了报恩罢了。”  代善的脸色写满了不信,“回城之后,有没有考虑过离开大贝勒府?”  “离开大贝勒府,我又能去哪里?”  “我八弟如此神通广大,还会帮你觅不到一处栖身之地?”  一提到皇太极,我又犯起了愁,“皇太极……我也不想麻烦他。”  “你居然直呼老八的名字,看来关系确实是……”  “二贝勒,”我打断他,心里本来就乱成了浆糊,“你是个聪明人。你告诉我,这次的事情真的就次收场,不会再有下文了,对吗?”  “什么是下文?”他微睁开一丝眼睛,“当年对建州虎视眈眈的九部,如今还是那九部。布占泰今日虽逃得一死,但就算是死了一个布占泰,叶赫还有一个布扬古,蒙古还有一个林丹汗……哪怕是将这一大片广域都收入囊中,紫禁城里也还坐着一位大明皇帝。这下文何时能结束?你我只怕是看不到了……”    布扬古、林丹汗、大明皇帝……这一个个名字在我的耳边萦绕着。  满清入关,会是多少年后的事情?努-尔哈赤之后是皇太极,而皇太极之后才是顺治,才有多尔衮率清兵入关。若我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那么,我和代善是真的看不见这一天了吧?    “二贝勒将这一切看得如此透彻,为何早不出手,帮大贝勒走出困局呢?”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让我摸不着头脑。虽然我竭尽全力想要弄清事情的原委,但这里头涉及了太多的关系、势力。  也许法医的职业病便是如此,即便是死人,也要让他开口说话。哪怕一点儿蛛丝马迹,于我而言都是能指引真相的线索。而眼下所有的线索都太零散了,在我的脑海中还是无法合理的串联在一起。仿佛……还差一个很关键的东西,将这些所有事情都衔接起来。  代善沉默了一会,缓缓道:“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并非只有黑白对错的。坏人也可能是好人,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我是个信奉中庸之道的人,有时候没有立场,才是最佳的立场。”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大哥会谋反的消息,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代善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说了一句,“常书姓郭络罗氏,正是大哥嫡福晋的阿玛。”  舒尔哈齐的心腹常书,居然是郭络罗氏的阿玛!怪不得一路上褚英会对他隐忍再三。  我霎时间寒毛竖立……这么说来,那封信,也只是一个局吗?  皇太极分明去查过了信的真实性,既然能追查到大妃,证明那封策反信并非是虚构的。  而郭络罗氏看到那封信的途径……只怕并非是从褚英,而是常书……  “所以……你才让我考虑离开大贝勒府。”  四更天已经过了,天刚破晓,晨光熹微,倒映着代善有些阴沉的脸。  他的语调很低很低,低到快要消散在这晨曦里。  “你记住,这赫图阿拉城里,有很多你不能知道的事情。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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