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mas是和一个生物公司借的实验室。离Spencer指定的威斯汀并不远。　　　　路上Thomas告诉她，Spencer给他在荷兰的格罗林根大学介绍了一个教席，是副教授的头衔。　　　　远交近攻，Spencer手腕过人，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但是我我……我拒绝了……”Thomas脸胀的通红，又立刻补道：“我现在替……替他做事……是是是因……”防疫组的专家来自欧洲各个大学，因Spencer在分子病毒学界的泰山北斗地位，他分领着一个研究组的组长，Thomas暂时在他手下。　　　　“我知道。”蒋应然当然明白，低声宽慰：“就算教授在，只要能攻克疫情，也会跟他合作的。”　　　　Thomas手里的抗体很齐全，包括Daisy的。蒋应然看到那些培养皿，眼睛一刹那被兴奋点亮，立刻挑出Daisy的抗体和Thomas从医院取得的血清样本，做了一个简单的实验。　　　　因为过于专注手头的实验，她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从诸多抗体中拿起Daisy那一份的时候，Thomas的目光猝然紧了紧。　　　　可只十几分钟之后，蒋应然脸上的兴奋慢慢转成了黯淡，朝夕相处，她太熟悉这些抗体了，熟悉到只要有一丁点不对劲，她就会立刻察觉。　　　　“它们已经被污染了。”她觉得疲倦，声音也讷讷的。　　　　Thomas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一惊，瞳孔忽然放大，但只一瞬，他浅灰色的眸光黯淡下去，暗成了一片犹如洗不干净的灰白：“对……对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她觉得失望，却也无可奈何，低头看看表：“已经四点二十了。”　　　　——————————————　　　　Thomas陪她去了威斯汀。见面的地方在二楼的会议室。他们刚步入楼下大堂，就被一个身材魁梧的黑人拦住。“蒋小姐，教授让你一个人上去。”这个黑人她认识，是Spencer的司机。　　　　她上楼，穿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铺着繁复花草纹的猩红波斯地毯，十分柔软，踩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她刚走到会议室门口，里面就传来了Spencer阴冷的声音：“很准时，应然。”有不可靠的研究称，人的智力与听力是密切相关的，听力好的人一般智商也比较高。　　　　Spencer是个天才，蒋应然一点都不怀疑，只是他满腔才华与天赋，都用在了工于心计上。　　　　蒋应然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她走了出来，两手空空。在她找到Spencer确切的罪证之前，她不打算和他多聊什么。　　　　会议室分里外两间，外面原本是会议茶歇时供大家攀谈的地方，角落里摆着个小桌子，Spencer的秘书正在那办公。秘书是个三十左右的高瘦女人，因这份工作得来不易，兢兢业业的像把它当成了宗教，时时刻刻不是在办公，就是在考虑如何办公。　　　　蒋应然以前与她有过清浅的交情，这人行事处处与人为善，待她很好。因此临走之前，她走过去打了个招呼。　　　　秘书正在处理报销事务，是上个月的机票，就堆在桌角。从伦敦飞普林斯顿，中午11点的飞机。　　　　她并不想看，但那张蓝红相交的机票还是映入了眼里。人的认知多数时候都是被动的。　　　　那一瞬间，她潜意识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打完招呼出门，直走到走廊的拐角处她才明白过来，连忙往会议室回奔。　　　　撇开昨天希尔顿举办的分子生物学大会，教授与Spencer最近碰面的可能就是上个月伦敦的学术会议。而事实上那次教授的报告因为在下午，他快10点才搭火车过去。　　　　她印象很深是因为那次她很好奇，教授上午明明闲着，为什么不早点去参会。　　　　教授撇撇嘴说，“Spencer那个老恶棍在，不想见。”教授任性起来的时候幼稚的像个孩子。多半心思专注的人都有这毛病。　　　　也就是说，他们那次会议根本就未见到面。而且至少两三个月来，他们也都根本没碰过面。　　　　两三个月以前，那篇论文连研究思路都没定下来，更别说成稿。　　　　Spencer不可能是从教授嘴里听说论文的消息的。　　　　那么到底是谁？　　　　实验室的所有人都有可能。除了SMA因涉军方需保密以外，其他项目对所有实验组员都是公开的。偶尔茶余他们还会讨论各自研究的进展。　　　　蒋应然脑中立刻跳出一个人，当下转身往会议室回赶——Spencer可以证实她的答案。　　　　然而还未赶到门口，她忽听到一声激烈的惨叫。　　　　是从地府里发出来的那种阴冷的惨叫。　　　　她冲进会议室，秘书不在外间，桌上的文件很零乱，打开的笔帽都没扣上，看起来走地很匆忙。　　　　她往里间走，饶是已有预料，还是浑身一僵。　　　　Spencer倒在血泊里，大股的血从他脖子里喷出来，整个身体在剧烈地痉挛着，面目狰狞扭曲。　　　　他还没有死。蒋应然急奔过去，想为他做点急救措施，但他脖子上那道刀痕实在太大太深了，下手的人似乎打算将他一下子斩首。　　　　她无能为力。　　　　她恨了他好多年，终于在这一刻，看着他挣扎可怜的模样，目光软了下来。　　　　“Spencer……教授……”当初是他把她带到美国，将她推荐进普林斯顿的；然而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剽窃她的研究成果，据为己用；她明白后反抗，他却勾结移民局在她的签证上动手脚，让她沦为黑户，几乎被送进了移民监狱。　　　　那个时候，她正与国内家中的关系闹得很僵，断了经济来源，被房东赶出来，流落街头。　　　　雪上加霜是什么，她不太懂。她只记得，北美初春的夜，比想象中要冷的多。　　　　时隔这么些年，她再一次叫了他“教授”，却在他弥留之际。　　　　Spencer又吐出一大口血，大概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忽瞪圆了双眼，一把拽住她胳膊，梗着脖子，破碎的声音从他破碎的喉咙里挣出来：“对……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这些年所有的算计、野心和不甘，彻底咽了气。　　　　——————————————————　　　　蒋应然向书桌上看去，那篇论文果然不见了。　　　　整个会议室有八个出口，两扇门，皆通往走廊，那是她方才出去的路，路上没有碰到任何可疑的人；另外六扇窗户，各对着不同的方向。　　　　她一一扫过各个窗户，想寻找一丝异样。扫到东北角那扇的时候，她目光忽然一滞。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那扇窗户里跳了进来。　　　　“怎么是你？”　　　　来人没有回答她，看着地上的尸体，眉头一皱，脸色忽然变得莫测：“你杀了人？”　　　　“我、我没有……不是我。”来人的出现，莫名更加深了她的紧张。　　　　她话音刚落，忽然意识到情况的复杂，如果连他都觉得是她杀的人……　　　　门外忽地传来零乱的脚步声，是Spencer刚才那声尖叫引来的。糟了！　　　　她脸色顷刻大变，一把攥住他袖子：“怎么办？”　　　　“现在才知道问我怎么办，早干什么去了……”来人脸色很不好看，口气冰冷坚硬。　　　　他不过让她等那么一会，她却还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回来看到病房空荡荡的那一刻，沈麟脑袋“哄”的一声，胸口像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重拳，直到此刻仍觉得有些闷闷的，“骗子！”他狠狠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　　　　说好了“陪”的，却忽然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什么意思！　　　　沈麟感觉到了背叛。自父亲再婚这么些年以来，他本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再次裂出了一个缺口。一种叫做“背叛”的情绪像一条细长的小蛇，滑进了那道缺口里。　　　　啃噬着他的心。　　　　蒋应然知道沈麟现在很生气，但是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跟他解释长短的时候。她没有置会他的指控，走到他刚跳上来的窗边，往下望了望。　　　　窗根到地面，目测大概六米左右。下面是一片草坪，不远处连着一条河。　　　　从这条河游出去，别说游出威斯汀，就算游出布市都不成问题。　　　　他既然能上来，她跳下去应该也没事。　　　　她想着，抬腿就要往窗户上爬。　　　　“你、你干什么？”沈麟原本还在生着闷气，见她一副要跳窗的样子，忽慌张问。　　　　“离开这。”她说着，一条腿已经上了窗。　　　　靠，对牛弹琴！　　　　他终于放弃跟她理论，眼见她下一步就要翻下窗去，忙冲到她身边，轻轻一跃，先一步跨上了窗台。再伸手拉一把她，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欧洲的窗户都很高，几近落地。两人倚着高窗的窗棂，远处容容流云绘出一片安详的天。这样的夏日傍晚，他们应该在河边的露天酒吧，喝一杯酒，跳一支舞①。　　　　但这样也很好。　　　　他们当风而立，像奥林匹斯山上的神仙。　　　　他搂着她，将她搂地很紧，手穿她胁下而过，“一会我说跳，就跳！”　　　　他们跳了下去。　　　　畅畅惠风勾起他们的衣袂，像一对大鸟，比翼双飞。　　　　落地的那一刻，沈麟抱着她着地一滚。她的伤口被他以身体护住，他的后背与土地相撞，撕裂般的刺痛。　　　　痛的最狠的时候他咬紧牙，一字一顿、恶狠狠贴着她耳朵说：“别他妈指望拿一块破玉佩糊弄我，老子胃口大着！那一点小恩惠，还他妈不够塞牙缝！”　　　　“我给你玉佩，不是让你吃的。”她缩在他怀里，不解地眨眨眼睛。　　　　“擦——”沈麟气笑了，一时忘了痛：“比喻懂不懂，跟你这小榆木脑袋说话，真特么费劲——”这话是半嗔半喜着说出来的，调弄多于责怪。　　　　她却有些挫败地垂下头，半晌没有说话。　　　　两人从草坪里起身，沈麟搂着她，拿自己的夹克挡住她身上的血迹，相依着往河边走去。从远处看，就像一对在花园里闲逛的寻常情侣。　　　　威斯汀的大门这时候肯定封了。　　　　夏日河水清凉，其实游泳最是舒适。只是她身上伤口才缝好，若非别无选择，他们绝不会选这条路。　　　　入水的那一刻，她想起沈麟又救了她一回，而她却才放过他一回鸽子。愧疚与感激之下，她忍不住学着身边的人那样，讨好着说：“等这事结了我请你吃饭。你说你胃口大，那你要吃什么才管饱？”　　　　“吃你。”　　　　沈麟的头沉入水中，闷闷的一声咕囔被流动的河水吞没。　　　　那一刻，他脑中蓦然想起她留下的那张纸条，“如果我回不来，带它回家”。　　　　我不要带它回家，我要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