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破鱼,也值得你这么费心!”许儒林正在给他那几条宝贝锦鲤喂饲料,隔着玻璃箱认真观察它们的长势,那条红鱼近来食欲不佳,他有点忧心,看样子什么时候得让B大的罗教授再替他看看。江敏笑着走进来:“赶明儿我养只猫,趁你不注意捞了它们吃。谁让你没事跟我头儿告状!” 许儒林连眼皮子都没抬,他知道江敏是地地道道的嘴炮党,嘴硬心软。冷淡道:“你昨晚把那个沈麟放出去的时候,就该知道后果。” “你都看到了,昨晚也不拦一下。那种兵油子,我一个人拦得住么?”江敏咕囔着抱怨。 “拦不拦得住,你自己心里有数。”许儒林口气还是很淡,“你们武官处的人,我可管不着。” “嘿,管不着昨儿还巴巴地求我们去救人……”江敏随手从他桌上茶几的盘子里捞了个橘子,一跃坐到他身边的矮柜子上,边剥边笑着调侃:“儒林哥,我说你,你不会看上那个书呆子了吧?昨晚为了这事到处奔波,求爹爹告奶奶了一个晚上,别的事可从没见你这么上过心!” “什么书呆子不书呆子,说话尊重点。我们办外交的人,嘴上不能总这么没轻没重的。”许儒林仍在垂头看鱼,皱起眉头一板一眼地教训。语气却并不真重,江敏早就习惯了,依旧嬉皮笑脸着凑上来:“哎哎,我问你话呢,你别岔开话题。” 许儒林被她追的没办法,方避重就轻地应了句:“蒋小姐是G大教授,归我们教育处管,是我分内的事。” “呸,假正经,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你一天说八百回,也不嫌累,跟我还摆谱!”江敏剥了颗橘子塞进自己嘴里:“嗯,这橘子不错,甜,你尝尝……”说着就往他嘴里塞。 “我不吃。”许儒林摇着头拒绝,转身继续忙自己手头的事。江敏却身手敏捷,轻轻一跳,三两步赶上他,拼命往他嘴里塞:“吃嘛,你尝一个嘛……”江敏是标准的多血质型人格,热情开朗,遇上好吃好玩的总忍不住要和人分享。 许儒林无奈,张开口,咬住那瓣橘子。然而江敏的手还没来得及撤回去,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还是昨晚那条黑天鹅绒的长裙,精致的像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少女。 许儒林脸色当即微微一变,下意识地将那橘子吐了出去。面上尴尬混着心虚,像被捉奸在场,为掩饰自己的窘迫,忍不住轻声呵斥:“江敏,别胡闹!” 江敏怔了一怔——喂你个橘子而已,怎么就胡闹了!但一转头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心思活络的她立刻了然,眨一眨眼,却又突生出几分捉弄的心思,原本喂完橘子要撤回来的手反往前伸了伸,够到许儒林脸上,抬袖子帮他擦了擦本不存在的汗,掐着嗓子故作亲昵道:“你看看你,忙成这样也不知道歇歇……” “江敏!”许儒林忽然大斥,满面罕见的风雨。 “呦,今儿怎么还成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了……”江敏明知故问,又继续挤眉弄眼着使坏:“平时哪没摸过,真是的!” “闹够了没有,出去!”许儒林被她弄的有点不知所措,脸色很难看,原本就薄削的唇更是抿成一条直线,下意识推了江敏一把:“去去,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这碍事!” 江敏可是行伍出身,哪那么容易推得动,反笑得更加不怀好意:“嘿,刚还说的那么一本正经,我可看清楚了,我瞅瞅,这会脸肿了没……”作势又要伸手摸他脸,被他警惕地一把拂开,“你知道你这叫什么,掩耳盗…铃儿响叮当……儒林哥,你晓得大家伙儿背后都怎么叫你么?都管你叫许铁树,说你不近女色,还怀疑你那啥呢——我看呐,千年的铁树也有开花的一天,只是没到时候,嘿,今儿个巧,还真让我撞着彩了……不耽误你们了,我下去找弟兄们赌一把,包管赢个盆满钵满!”说着,就往外走,经过蒋应然的时候,还特意停了停脚,笑道:“蒋教授别误会,许参赞是我表哥,从小这么打闹着玩大的,没大没小惯了,见笑见笑——”又转身向许儒林扬扬眉:“许参赞,你说是吧?” “滚滚滚!”许儒林隐忍半天的怒气终于爆发。 江敏反而更加得意,憋着笑,手臂一举过肩,两腿一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得令!” 蒋应然原本想过来谢谢许儒林,到了门口见两人打情骂俏地正热火,看起来不便打扰,就想 晚些再来。却偏偏两人眼力好,早看见了她,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在门口干杵着。 “许、许参赞……” “别那么叫我!”许儒林被江敏挑起的烦躁还未散尽,兼之刚被说中心事,一见她,那股不知如何自处的劲又上来了,下意识轻喝。出口才意识到口气生硬,有些唐突和冒失,立刻面现歉色,温和补了一句:“叫、叫我儒林吧。” 欧洲人对于称名称姓有着严格的规矩,以他们两的熟稔程度,还远不到称名的地步。许儒林出口就有点懊恼,太失礼了——一向男女之间礼节上的进退都是应由女士开始,譬如双方初见,需由女士先伸了手,男士才有资格去握。 不过蒋应然自幼在美国长大,完全没有这些条条框框,也意识不到他的尴尬。 “好,那你也别叫我蒋教授了,叫我应然吧。”她欣然微笑着应允,礼尚往来。 许儒林看着她的笑,这才有些放松下来。他家风极严,从小一旦说错了话就要挨戒尺罚跪,成年后身边围着的又都是一些年长的、惯弄话术的政客,因此耳濡目染之下早习得了一身进退有度的本事,兼之严于律己,说话行事滴水不漏、如履薄冰,有时候难免显得作风老派,甚至有些风声鹤唳。 他很不喜欢自己这样。 是以碰到了她这样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不计较、没什么规矩的人,反而会心生羡慕。 “蒋教……应然,你有事找我?”许儒林恢复一贯的从容,清淡笑笑,问。他背倚在放水族箱的矮柜上,手里握着半包鱼饲料,身上依旧是一件中规中矩的白衬衫,袖子捋到臂弯处,露出一块略有些老旧的手表,款式简单,益发有一种九十年代捧着课本穿林荫而过的青涩大学生感觉。“这才11点,你不多睡一会?” 他们早上回到大使馆其实已经八点了。从凤凰街出来,蒋应然又不甘心地要求回了趟实验室。Daisy的抗体虽然失踪了,但Daisy还在。 她其实前天晚上就想到了这点,但Daisy从去年就开始患病,身体机能一步一步衰退。现在就算从她身上重新提取抗体,效果也一定不如人意。 然她还是抱着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想试一试。 实验室较早上被盗时更为狼藉,很显然,她走后警察又进来搜查了一遍。这一次,Thomas和秘书都没有回来再重新归置打扫。 突发事件频发,学校给实验室的所有研究员放了个假。其实就算不放假,教授不在了,他们此刻大概也会如一团散沙。 研究员和一般人的工作不一样,工资都是从教授拉来的项目资金里发。现在教授出了事,他主持的项目难免要停摆。这些研究员不得不马上动手起来再寻出路。 “不睡了,事情多,睡不着。”蒋应然摇摇头,随意说。她其实日常需要的睡眠时间就很短,现在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她心思一直盘桓在失窃的病毒和抗体上,根本就睡不着。 许儒林明白她的感受,他自己平时的睡眠也浅:“那就别睡了。我们后面有个不错的花园,我陪你下去逛逛,放松放松。”他浅笑笑,温柔道。 蒋应然却摇摇头:“我想去趟布市医院看看情况,最好……是能有机会试验一下早上提取的抗体。” “医院啊……那也行,”许儒林犹豫了一瞬,旋即若有所思着点点头,没有再多问,爽快答应下来。应完搁下手里的鱼饲料,快步走回自己办公桌,“你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打完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你忙自己的事吧,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下。另外,如果你们还有多余的车,不知道……能不能借我一辆?”提起车这事,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昨天好心借车让她回大使馆,她自己却一意孤行开回了G大。虽然车最后还是找回来了,他也没说半句责怪的话,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愧疚——也不知道给他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许儒林坐回办公桌后,拿起听筒,一边拨着号码,一边笑着回她:“我自己的事啊……我自己的事,就是保障你的安全。我陪你去。”语气仍是春风化雪般的温柔,但却态度坚定、不容置疑。 他这人就是给人这种感觉,看着脾气不坏,但要在他头上动土,就要向天再借几个胆了。 蒋应然顺从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