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五点。蒋应然换好衣服出来。是一条黑色一字肩丝绒长裙,她参加会议晚宴的时候才会穿,Bie的办公室里只有这么一件换洗衣服,也是Richard为她置备的。 沈麟看到她,有一瞬的愣怔。她的锁骨很漂亮,被黑丝绒衬的像一柄白玉如意,再加上修长的天鹅颈,有一种熠熠生辉的华光。如果那长发没被剪掉就好了,那一刻,他忽然有点懊恼自己出的馊主意。 最点睛的还是她那随意的神情,沈麟见过不少美女,穿成这样还能浑然不觉的实在是少数。一瞬间,那齐耳的参差短发也显得不那么碍眼了。黑丝绒的典雅和少女的天真,让她看起来像一个小妖精。别人若穿成这样像一只黑天鹅,那她就像只天鹅精。 蒋应然向两位男士款款走来,手里拿着她顺便从办公室顺便取来的论文,关于能量耦合因子转运蛋白的三维结构的,对于攻克由革兰氏阳性病原菌引发的多种疾病很有帮助,其中包括炭蛆杆菌①。这是教授去年发表在《自然》杂志上的论文,今年他们在此基础上又有了新的突破,还没来得及发表,没多少人知道,包括Richard。 自她一从那个实验室出来,两位男士的注意力就开始出现明显的分野,Richard在盯着她手里的论文,而沈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蒋应然向Richard介绍了一下她和教授最新的研究进展,不知怎么,在提到抗体失窃的时候,她本能隐瞒了最后的那封邮件,和她对Daisy抗体的所有疑虑。 “所以说,你也不知道那些抗体究竟去哪里了?”Richard听到这里,脸色一变,较之前更白了,声音也有些颤抖。 为什么是你也? 蒋应然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差别,但沈麟却注意到了,正要开口,办公室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黎明还没来到,黎明前的来电比午夜更令人心惊,蒋应然浑身本能微微一颤。 沈麟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Richard目光在他们握着的手上迅速一扫,最后落在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深深凝住,拿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眉头慢慢拧起来,没有应答,只在最后回了个工整的“好”。 挂完电话,他声音却猝然一紧:“走,快带她走!穿地下室,从后面的凤凰街走。” 他是向沈麟吼的。 “怎么了?”蒋应然还要再问什么,却被Richard大力推搡了一下,“快走!”他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他面孔有些扭曲,嘴角微微向下,目光却更沉定,和江敏早上的表情不同,不是生气,是拿定注意之后的决然。 沈麟也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不同寻常,友敌难辨之下当机立断地拉了她一把。三人便以这么奇异的姿势向出口疾步走去。 他们乘Richard的专属电梯向下,Richard将两人送到地下室口,却停住脚步,不再向前。紧紧抱了一下蒋应然,深深凝望住她,玻璃珠一样的海蓝瞳孔张得很大,水光在轻轻荡漾——欧美人其实情绪极易辨别,因为瞳孔大,张缩十分明显,每一波动,无论激动还是恐惧,瞳孔就会明显放大。 但蒋应然不可能理解他的情绪,所以无论多少年,只要她没有相同的感受,他都不会说出来,令她徒增烦恼。 他想让她肆意增长。起初因为自己求而不得,他同情、怜悯这种肆意。现在,他珍视它。 “沈先生,如果有办法,尽快带她回中国。”他顿了一顿,又郑重补道:“请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Richard说完这句话,脱下自己的西装,为蒋应然披上,又往她手里胡乱塞了一把东西,转身就走了,蒋应然叫他,他也没有回头。她并不傻,若说前一刻的变故对她而言可能还有些突兀,那么这一刻她已明白自己别无他法。 那群人又找上来了。 沈麟牵起她的手,在漆黑的甬道里面穿梭。她的另一只手心里,塞满了Richard为她准备的牛肉干。他叫她回中国,他可晓得,回了中国,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 他当然知道,这玩意他就是在亚超买来的。 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给出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知道你面前有一汪大江,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将自己仅有的一杯水捧到你面前,问你:“你渴不渴?” 你渴不渴?你饿不饿?你需不需要点什么? 这些年来,Richard不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 沈麟牵着她的手,半个身位在前,随时做好了抵御危险的准备,忽觉一滴冰凉的水落到他手背上,惶然回头,见她眼圈微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哭了?”他自己是流血不流泪的性格,从小身边也没什么姑娘,稍大一些就离家去了部队,一群大老爷们不说,就算有姑娘,也是能茹毛饮血的生猛主儿。 茫然了好半天,才有些不确定地伸出手,将她揽入怀里,轻拍着她背,道:“要不……我上去应付那些警察,换他下来带你走?” 蒋应然从他怀里抬起头,眼泪已在他身上蹭干净了,定定看了他一眼:“不,我们走吧。” “这就好了?”沈麟更加茫然,但时间不容耽搁,依言牵起她手,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会,仍有些不放心,又故作轻松着宽慰:“放心,洋鬼子不会有事的,他们要抓的是你,不是他。这厮下三滥,玩煽情这招,丫就是想让你承他情,记着他好!” 蒋应然点点头,她明白以Richard的人脉和手腕,不大可能会有什么事。她哭只是这一天以来情绪的爆发。游离于身体之外,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那道感情的堤防正在一点一点坍塌,已然四面楚歌。 “沈麟”,她忽然开口:“你为什么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