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狂飙回布市,到的时候已近三点。大使馆和Bie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面前就是一个三岔路口,他们面临着向左走、向右走的问题。蒋应然示意沈麟放她下来,她自己打车过去。 他没有答话,脸向着窗外昏黄的路灯。车门早在她上车的那一刻就锁的死死的,他一点都不担心。 下一秒,红灯转绿。他方向盘往右一打、一踩油门,车子往东边疾驰而去。 Bie的方向。 三点半,Bie整栋主楼都漆黑一片,只三楼亮了一盏灯,蒋应然尚在车中就远远看到了,那是Richard的办公室。 Bie的停车场是露天的,沈麟停车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影冲到窗边,紧接着立刻消失,大概是朝着楼下奔来了。 他低低骂了个“艹”,已见蒋应然打开车门,回头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沈麟,谢谢你。”就要下车。 这声“谢谢”大概也是再见的意思。眼见人家小情人就要重逢,他知趣地没有下车。 却在蒋应然即将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忽鬼使神差地朝着她背影大喊:“今早的桌上足球要不是你打断,我本来是要赢他的!” “嗯?”蒋应然停住关门的手,微微皱眉:“什么桌上足球?” 靠,敢情她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 沈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奇妙地说出这句话来,大概是刚才火气还没散尽,他心里有种被压制的苦闷,急欲挣脱出来。然而这种挣脱方式有多拙劣,不用人提醒他也知道。 好在她缺根筋,意识不到。 不过他自己大概也未意识到,他现在这行为,跟雄性动物求偶时通过炫耀胜利来获得雌性动物的青睐没什么两样。 幼稚的近乎原始。 “没什么,快上去吧,我回了。”沈麟摆摆手,示意她别在雨中干站着。同样亦是告别。 他原本还有几句叮嘱的话要跟她说,不过……算了,还是快上去吧,再淋下去这丫头脑子真要进水了! 他自己潜意识里大概也清楚那几句话其实无关紧要,再拖下去已没什么意思。带着破罐破摔的破落态度,他又催了她一遍上楼。 蒋应然心里因还装着别的事,也和他匆匆挥挥手,关上车门,往主楼小跑去。 Richard已从楼上下来了,站在主楼台阶那,长身玉立,静静等着她。 停车场与主楼之间有一圈矮篱笆,在楼上眺望的时候,他们并不会遮挡视线,此刻却将蒋应然的身影遮了个完完全全。 直到她穿过篱笆,他才意识到她没有打伞,忙脱了西装冲出去,兜头将她一把包住,手搭在她肩上,扶住她身体,又轻轻搓了搓,似要帮她被冷雨打的冰凉的身体回暖:“我打你电话你一直没有接,我很担心。” 她的形容狼狈落在他眼中,他眼底一紧,却没有多问什么。 蒋应然疲倦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出事的是教授。”因为担心遭到警方追踪,她的手机根本就没带出实验室。 她这一天经历的实在太多,惟有这一刻,遇到了亲近的人,她才有些放松下来。 Richard漂亮的蓝色瞳孔微微颤了颤,“我知道。”他涩声说,手轻轻在她肩上搂了搂,“所以我更加担心你……现在没事了,一切有我。” “谢谢你。” 两人回到室内,陡从黑黢黢的地方进来,白晃晃的灯光将他们的脸色照得格外苍白。他是天生肤色如此,她却是连饿加冻的。 屋里温暖干爽,已没有挡雨的必要。她本想脱下他的西装,但不知怎么,手触到领口,却停了下来,反将那衣领紧了紧——别动,一动就走光了,你衣服湿的透透的。 Richard心思细腻,不用她开口,已拿来一身干净衣服、一杯热巧,和一块芝士蛋糕。蒋应然不爱吃甜食,看到后两样东西,不自觉皱了皱眉头。 Richard当然看在眼里,轻轻一笑:“知道你不喜欢。但你现在看起来很虚,急需补充点能量。”他有四分之一南欧混血,五官较一般西欧人更为精致,眼睛自带笑意,看着人时深情款款,有种无风自动的风流意蕴。“乖乖吃了它们,我另有奖励。” 蒋应然无奈撇撇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晚饭没吃、冒着大雨走了半夜路,现在还能站着实在是身体应激之下的超常发挥。她皱一皱眉,像喝中药一样将那杯热巧一仰二净,又大咬了几口芝士蛋糕,没有咀嚼,就生吞了下去。那架势,说是牛嚼牡丹,都一点不为过。 Richard呵呵轻笑出声,满意地拍了拍她头,“好孩子!”方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牛肉干:“给你的奖励!” 蒋应然在是个颇随缘的素食主义者,她的日常饮食都以素食为主,惟独在零食这怎么也过不了牛肉干的坎,看见Richard手心里躺着的几颗牛肉干,心照不宣的笑笑,一把抓过来,拨了一颗扔进嘴里,这才有了片刻重登极乐的满足。 须臾,想起正事,边拨着剩下的几颗牛肉干,边问:“Richard,你知道吗,学校被撬的不只是大实验室,还有教授和我的里间实验室——那件实验室的安保你是知道的——我们丢了很多重要的东西……而且下午、下午教授就……”说到这里她眸光暗了下来,稍顿了顿,方沉声接着道:“……就死在我的面前,你也了解他那倔强性格,他绝对不可能会自杀,这件事一定有蹊跷!” “对了,今天……不昨天傍晚实验室来了一些警察,他们竟然开枪想要杀我。还有……你看到Spencer的采访了吗?布市的医院发生了疫情!” 她倒豆子一样以极快语速叙述着桩桩耸人听闻的事,Richard却像早有所料,保持着一贯的淡静,面沉如水,丝毫不见惊讶。半晌,等她说完,方温声宽慰道:“别担心,警察下午也来过我们实验室,但并未发生什么,可能你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他们的确怀疑教授的疏忽导致了病毒流落在外,引发了这次的重大疫情……” “不!不是疏忽!是阴谋!是阴谋你明白吗?”蒋应然声音忽然拔高,激动辩驳。 怎么连他都不明白!Van Riel那么谨慎的人,哪来的疏忽!而且实验室怎么早不被撬晚不被撬,偏偏这时候被撬! 她顿时有些烦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轻轻嘘了两声,用一种哄小孩的口气道:“别激动,别激动应然……” “我没激动,Richard,你得相信我!”蒋应然声音低了些,却伸手一把攥住Richard袖子,脸色依然很着急。她这样淡的像一缕烟一样的人能露出着急的神色,只说明,她确实慌张了。 Richard微笑着反手拍拍她手背,“我相信你应然,我当然相信你。这世上,还有谁会比我更相信你。” 曾经有,现在没了。 她原本还因紧张绷紧的脸突然垮了下来,像一幕仓皇谢幕的剧,可只一幕。下一瞬,她又握紧拳头,咬牙道:“我不能让教授死的不明不白。” “当然,没有谁愿意教授死的不明不白……”她指甲很长,Richard怕她抓伤自己,轻轻帮她松开握紧的拳头。 “不,有人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希望,Spencer……他巴不得教授死……”蒋应然狠狠道。 “别胡说!”Richard轻声喝止,眼神隐约闪烁了一下,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好,你既然想帮教授正名,我们来一件事一件事抽丝剥茧,你说实验室丢了东西,是什么?” “病毒,强化后的炭蛆病毒,如果我没有猜错,布市疫情就是因它引发的。那是北约交给我们的……啊对了!北约!我怎么没想到!我现在怀疑,傍晚的那批警察就是北约派来的,疫情爆发是他们的战略疏忽,他们没法给欧盟民众一个交待,他们想灭口……” 听到“炭蛆病毒”四个字,Richard不由倒抽一口气,饶是他一贯冷静,还是不免脸色微变了变。炭蛆病毒的危害他当然清楚,强化后的更是可想而知。 这次他没有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半晌方若有所思地问:“只丢了病毒吗,还有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蒋应然的错觉,Richard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急切,像在打探什么。不过她一向对人的反应没什么把握,这算是她毋庸置疑的阿克琉斯之踵。 那错觉一闪即逝。 她稍顿了顿,打算将抗体失窃的事也和盘托出。然而正要开口,窗外却忽的响起几声熟悉的大喊,声音急切,嗓音微哑,是在叫她的名字。 “蒋应然!蒋应然你下来!” 她快速奔到窗边,楼下的台阶上正站着一个人,仰面朝楼上歇斯底里的喊着,雨水打在他脸上,氤氲出一圈白茫茫的雾气。 雾气中那张漂亮的脸依然分外鲜明,是沈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