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应然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G大实验室。实验室果然被撬了,金属锁上被钻了一个洞,锁芯荡秋千一样挂在门上,轻轻一拉就能整个拽下来。 实验室内满是狼藉,文献翻的到处都是,抽屉一个个被暴力砸开,里面的东西被席卷一空。 她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正在挨个问话,基本确认这只是一桩十分寻常的入室盗窃。 最早发现实验室被撬的是一个本地的研究员Thomas,干瘦苍白,浅灰色的眼睛,因为有点结巴平时话很少,总像只幽灵一样飘来荡去。 他们这个实验室人本来就不多,除了Van Riel教授今早带去开会的两个博士以外,还有三个博后趁着明媚夏日出去度假了。剩下的就只有蒋应然和这个Thomas. Thomas早上有课,是以快到中午才发现。赶紧报了警,又给蒋应然打电话。蒋应然没有接,他当机立断地打给了Richard。 蒋应然看着眼前的混乱,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Thomas告诉她自己丢了一个备用的手机,锁在抽屉里的,还让她赶紧检查一下自己的抽屉是不是也少了什么贵重财物。 蒋应然却并未理会,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个实验室分里外两间,中间被一道厚重的自动门隔开,指纹解锁,用的是欧洲最先进的安保手段,北约才同意民用的技术,非暴力或别的什么途径可以打开。而能解锁的指纹整个实验室只有她和Van Riel两人。 但此刻那扇门却洞开着,里面的一切皆一览无余。小偷似乎对这个小心保密的里间并不感兴趣,只有几个培养皿被意兴阑珊地打翻在地,其余就没什么大动作了。那扇门也不像是被暴力破开的,更像是她或Van Riel临走的时候忘记了关上。 但这绝对不可能。 蒋应然走进里间,迅速检视了一圈,心头一凛,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她的直觉没有错。果然,34号培养基不见了。 那是北约的生物防御所交付她与Van Riel的炭蛆病毒,已经过改良,具有多重抗药性,威力远甚于原生炭蛆杆菌。他们正在研究对付这个病毒的抗体。她本不想参与军方的项目,但这个病毒让她兴奋,她想攻克它。 蒋应然立刻明白了她的不安感来自何处,她掏出手机,打通了Van Riel的电话。 没人接听。 再打,还是没人接听。 她一连打了七个,还留了言,最后一个终于从“无人接听”切换成了“关机”。 Van Riel早上正在布市中心火车站附近的希尔顿开会。蒋应然想了想,一咬牙,重新搭火车回了布市。 这是一场分子生物学的研讨大会,参会的都是各自领域的世界顶尖学者。Van Riel本来想让蒋应然也去,这个学生是他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想把她介绍给业界同僚。但蒋应然只对那些教授的研究成果感兴趣,对他们本人并不感冒,婉言谢绝了Van Riel的好意。 而正是她的不通世故,救了她一命,为她提供了一线生机。 希尔顿酒店是一个环形构造,经过大堂之后需穿一个很大的四方天井,才能到B座。会场在B座18楼。这个时候Van Riel的报告应该已经做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蒋应然带着疑虑穿过酒店大堂,走进旋转门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旋转门的另一边是一个有点熟悉的人,中国人,正在打着电话,看起来很焦虑,似乎没有看见她。 蒋应然其实有轻微的面孔失认症,她只能记住极其好看或有特色的脸,俗称脸盲,又称好色。 这个人是前者,面目像雨后青山,秀澈干净,一件熨的笔挺的白衬衫,也被他穿出了几分长衫的味道。 在哪里见过?她觉得有些蹊跷,却一时想不起来,迅速调动脑中的信息搜索。 下一秒,旋转门停止,她的搜索也相应停止。事实上,停止的是她周遭的整个世界。 只除了那声震耳欲聋的“嘭”—— 蒋应然步出旋转门,现在她不用上楼了,Van Riel就躺在她面前。那声巨大的“嘭”就是他发出来的。 Van Riel躺在酒店的大理石地板上,脸朝下,一动不动,大股的血液混着乳白色的脑浆,源源不绝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出来,他原本姜黄色的干枯蜷发已被浸的分辨不出来,那件灯芯绒的复古西装也是——其实他还是个挺爱臭美的小老头。 一瞬的死寂之后,身边相继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蒋应然瞳孔急骤收缩,望着跟前这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小老头……的尸体,木然走近了一步。Van Riel砸下来的那一刻,她离得就很近,血浆飞溅在她白衬衫的左臂和前胸,像一朵地狱红莲。 地狱的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 她的胃在以超高的速度痉挛着。她忍住想吐的冲动,快速扫视了一眼Van Riel的尸体。她的目光很快被他的右手攫取——Van Riel那被血染透的右手半向上摊开,手腕曲向身体内侧,奇异地扭曲着,拇指扣在掌心,中指和小指以无名指为轴心,拼命向两侧张开,像一个英文字母“W”。而食指,那根可以解锁实验室指纹锁的食指,则被齐根截断。 他手心的血层林尽染,新的盖着将要干枯的暗红色旧血。 旧的血是什么时候染上的,不言而喻。 蒋应然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抬头往18楼望去。 若说Van Riel会自杀,她真的死也不会相信。Van Riel才发表了一篇关于DNA修复的论文,是今年诺贝尔化学奖的热门得主。这个矮瘦的犹太老头是个热切的名利追逐者,怎会在诺奖的颁奖前夕自寻短见。 听到动静,天井四周从下往上的每一层栏杆上都探出一排脑袋,18楼也不例外。那些面孔透着恐惧,和隐秘的兴奋。他们对蒋应然来说都十分陌生,因为距离远,她有限的视力只能为她分辨出个大概。 但她的注意力还是迅速被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所吸引。那张脸她才见过,恰是会令她印象深刻的那种好看。 她连在脑中搜索一下都不需要。 是个中国人,在一群白人之中十分显眼。因为相隔甚远,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不过神情这种东西本来对她来说就不在考量之内。 她的手心不自觉狠狠攥起——怪不得这个人对她的信息知道的那么清楚,怪不得他一走,实验室就被撬了。 所谓的下一次,原来来得这么快。 蒋应然脑中的思绪在迅速翻转着,电光火石之间,她做不出更复杂的计划。凭着一半直觉和一半对危险麻木的感知,她决定上楼探个究竟。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左臂忽被一个强劲力道牵引,往相反的方向拽去。 “别说话,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