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片茶叶在铁壶中翻滚,茶香从壶口溢出,飘进勤国公鼻间。 “好茶。”勤国公好茶,一闻便知这是上等的老寿眉。 沈遇拿了布掖着提起茶壶,给勤国公斟了一杯:“回头送些到您府上。” 勤国公摆手道:“不必了,若让娆公主看见,该生疑了。”勤国公捧起茶杯啜饮一口,想起阿娆心里实在难受。 “昨日。”沈遇借斟茶的动作掩饰,一副随口一问的模样,“娆公主,如何?”他刻意让家丁去找苏婥,料到苏婥会立刻告知阿娆,阿娆也会来问勤国公。昨个他一宿无眠,到月上中天时宫里来了人,沈府上下都从被窝里出来恭迎,结果竟是阿娆将他放在长霓宫的东西全数送了回来。还让内监带话,说他传道授业辛苦,准他休沐三日。 他知道,阿娆是不想再看见他了。 “如你所料。”勤国公望着空茶杯长长一叹,“公主长大了,没哭也没闹。” 没哭没闹,却更令人心疼。沈遇一个晃神,手背碰着了滚烫的茶壶,过来片刻才感觉到疼,缩开了手。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由内而外火辣辣发烫。她想起阿娆也曾泼了热汤烫着手背,红肿了好几日。吓得她以为手上要留疤了,传了好几个太医来瞧。 “子留后悔了?”勤国公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有情人多不胜数,哪能看不出沈遇心里装着阿娆。 沈遇摇着头:“先皇临终授命,怎能谈后悔。”他何尝不想见阿娆日日笑靥如花,可是先皇定下的保国之策,他又如何能违背。他问勤国公:“依您在朝中多年所见,当今陛下与燕王,谁更有帝王之风?” 这个问题勤国公心中自然有答案,否则怎会这么多年一直支持阿娆:“燕王骁勇,若论行军打仗自然是最佳人选,但治国。”勤国公摇着头,他从来就不看好燕王,太宗皇帝在时如此,如今亦然。更何况,苏珩已然坐上了龙椅,若是再改立燕王,必将引起朝野振动,到时关河又不知该面临怎样一番险境。 沈遇颔首,他亦不希望燕王称帝,又问:“那皇上如何?” 苏珩年纪尚小,也未在朝政上崭露头角,勤国公并未能看出他是否有帝王气魄,不过:“子留可曾留意,咱们皇上从第一日坐上龙椅听百官早朝议政到如今,每日都是坐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几个时辰的早朝,我们这些为臣子的尚难免要动一动,一个九岁的孩童却能时时刻刻坐立如钟,如此毅力,不可小觑。” 沈遇又再点头,珩儿虽说天资平平,但行事的决心和毅力的确比常人更强。别的能力都可后天补上,唯独这毅力最是难养。 “不过。”勤国公又道,“你如今这般处境,娆公主恐怕不会再让你当皇上的太傅了。” 眼下阿娆认定沈遇心向燕王,又怎肯让他荼毒苏珩,他淡笑:“若公主下定决心要铲除燕王势力,想必第一个便要拿我开刀。”他教了苏娆四年的政斗,却是要她用在自己身上,想来竟觉有些好笑,不知阿娆要以何事为由将他罢官。 这个问题阿娆也想了很久,沈遇平日办事滴水不漏,想挑他的错处,而且还是能革职的错,实在是难。 阿娆长长叹气,苏珩悄然抬头看她,又看向沈太傅常坐的位置。大皇姐说沈太傅暗通燕王,可是他始终无法相信。这些年沈太傅对他、对大皇姐,分明是尽心尽力,怎么会全是虚情假意? “大皇姐休息一会儿吧?”苏珩知道阿娆心里不好受,素品说她一夜躺在榻上不阖眼,想必沈太傅是伤透她了。 阿娆摇头,她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沈遇,想起他在花朝夜湖心小舟上说他会等她。 苏珩不知该如何宽慰,想起阿娆很听齐太医的养颜之道,便让常西去传齐太医过来。 齐燮一见阿娆的气色就皱了眉,肝气郁结,日久将化热,进而内耗气血。这病靠吃药效用不大,舒畅肝气还需解开心结才算治本。齐燮常在宫中行走,也听了些流言蜚语,昨个公主大半夜劳师动众将沈太傅的东西送出宫,他自然也有所耳闻。 齐燮开了些内调的药膳,边写着字边说话:“给公主说个笑话吧,今个早上有个内监上太医院院判那儿告状,说有位太医调戏他。院判一审之下,原来是那位太医见他扭伤了腰好心帮他推拿散瘀,结果那内监以为太医在轻薄他,您说可乐不?” 阿娆听了没多少反应,倒是苏珩笑了。 齐燮垂头丧气,本想搏娆公主一笑让她暂忘心结,可这讲笑话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阿娆虽没觉得内监被调戏有什么可笑的,倒是想起了该如何对付沈遇了。想当年明知吏部一侍郎官贪赃枉法,可他行事小心一直没留下什么把柄。后来沈遇设个局,诬陷他贪赃,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那个侍郎也就被革职了。 阿娆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有些苦涩。 到沈遇休完了阿娆硬给他的假,入宫给苏珩授课那日,阿娆已提前布好了局。 那日沈遇如常走在游廊上,这游廊时候出入宫的必经之路,以往总能见着不少宫人来来往往,今日却冷清异常。直到听见有女子的呼救声,沈遇便明白了大概。 一个娇艳的小宫女半卧在假山下,见了沈遇便娇弱喊着“太傅救我”,可是脸上却没有多少惊惧神色。 “我被蛇咬伤了。”小宫女露出了一截脚腕,上面有两点红印,似是蛇牙留下的。她牟足了劲要哭,可是眼泪就是落不下来。 夏日多蛇虫,但宫里每隔几日就会洒一次硫磺,哪里那么容易有蛇。不过沈遇尚不能完全肯定这宫女就是阿娆要用来对付他的引子,转身就要去喊人:“我去喊医官。” 宫女忙喊道:“太傅莫走。”这些话都是阿娆早已教得她烂熟于心的:“此处离太医院远得很,不如太傅扶我过去可好?” 这下沈遇便肯定了,男女大防可比性命要重要得多,哪有宫女会提出要男子搀扶的。不过既然阿娆有心要革他的官,他也不妨顺她的意,免得她看见自己心里难受。 “好。”沈遇微微一笑,扶着宫女的手要拉她起来。冷不防宫女一个用力,倒把他给拉倒了。若不是自己反应够快,及时撑住了地面,恐怕该整个人砸到那宫女身上了。 “姑娘力气可真大。”话才说完,沈遇仰头就看见了“宫女”脖子上的喉结,额头瞬地沁出冷汗。 内监抓着沈遇的手不让他起身,扯着脖子大喊“非礼”。沈遇挣扎着,但力气实在不如人家。心底不禁感叹,阿娆这是得多恨他,竟找了个太监来陷害他。本来他多年不娶就有不少人背后说他有龙阳之癖,这回好了,扣上个非礼内监的罪名,罢官之后也别指望能好好在街上走了。 内监一喊非礼,立刻有一队侍卫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迅速将他拉开,反手扣住。那内监不知几时已扯开了自己的衣服,腰带半松,领口处露出了分明的锁骨。他掩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委屈模样,声泪俱下控诉沈遇轻薄他,娇滴滴的倒真像个姑娘。 “这位。”沈遇咽了咽口水,不禁有些反胃,“公公,被蛇咬伤了。”虽然知道是个圈套,可他也得扮出一副真的输给阿娆的样子,以免阿娆起疑心。 “你才被蛇咬了,下流无耻斯文败类,别以为你是太傅就可以为所欲为!”内监捏着兰花指,指着沈遇破口大骂。沈遇瞧见了他手心有一片朱红,猜到所谓伤口只是画出来的而已。 真是有苦说不出。 侍卫统领闻讯赶来,询问了状况后皱了皱眉,说道:“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太傅,也只能请娆公主定夺了。先把沈太傅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