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铭又轻声提问,问的还是当时面试问的问题。
“不信!”路明非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老唐为什么从以前那个潇洒的哥们变成了神神叨叨的八婆。
“是么?”唐铭眯起眼睛,一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让路明非从吊儿郎当的态度中猛然转醒,他龇牙咧嘴,“我怎么总感觉这是幽灵列车……”
“也许吧,但世界上有东西,比幽灵更可怕。”唐铭安抚道,虽然在路明非听来像是说鬼故事。
他只能左顾右盼,让自己的注意力稍微分散一点,不去纠结于这些难受的东西。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过来自己身处的究竟是何等金碧辉煌的空间,不像列车,反倒像复古的博物馆。每一张座椅都是真皮缝制,边缘甚至还缝着金线,在车窗与车窗之间的墙壁上还挂着古典的油画和水墨画,不知道是真品还是复制品。
这当中的一系列画作吸引了路明非的注意力,那是南宋画家陈容所绘制的系列《九龙图》,画中之龙皆因水墨呈现黑色,很符合唐铭的品味,但路明非怎么看都觉得黑坨坨的。
黑龙形态各异,或攀伏山岩之上,怒目圆睁;或游于云空之中,雷电云雾掩映;或龙戏水珠,波涛汹涌;或雌雄相待,欲追欲逐,路明非盯着其中一条表情狰狞的黑龙看了许久,只觉得画虽然好,却也增添了一丝诡异之感。
“喜欢么?那是九龙图,原作在波士顿美术馆,哪天可以去那里看看。”唐铭声音轻幽,让路明非鸡皮疙瘩四起,仿佛有人拍了他一下。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要把这种画挂火车里?”
“因为我们这种人相信,古时候有人见过龙,就像陈容。”唐铭淡然道。
列车一路前进,但意外的极其安静,只有夜色飞快的流逝。
“那是传说吧……”路明非弱弱道。
“不一定。”唐铭摇了摇头。
直到这时,所有的剧情都按照他规划好的进行着。
路明非刚准备稳住自己的心神,剧烈的震动便开始出现。
窗外的风景一直在变,路明非无意间扫了一眼窗外,那惊悚的一幕,突兀间展现在眼前。
一个激灵,还在发闷气的少年整个人仿佛被重击了一下,下意识站起。
目光触及窗户外,他愣住了。
通天的黑烟,燃烧的冰海,带着莫名恐怖的气场扑面而来。
残破的巨树在满月中枝条分明,却一半繁荣,一半枯萎。
黑色的巨龙在树根下怒吼着,天空中落下暴雨般的天马,铁青色的云,炽白色的闪电,色泽美艳得像一副油画,狰狞得仿佛修罗炼狱。
天马张开带着鳞片的翅膀,喷出炽热的吐息,那所谓的女武神头角狰狞,像是地狱里窜出的恶鬼,在极近距离上发出的咆哮声如同铜鼓在耳畔旁撞击,几乎可以把耳膜震穿孔。
黑龙面对无尽的围攻,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震碎了所有玻璃。每一块玻璃碎裂的轨迹都在他的眼前清楚地呈现,动态视力中的唐铭如同高速摄影机一般,精准的捕捉到了每一幅画面。漆黑鳞片的破碎,超音速爆发扩散的声浪,还有在这巨景之下渺小如虫的雪原列车。
这就是当年的万军之战啊,他们的人数多如海沙,但黑色的王退缩过么?没有,他纵然被杀死,也顽强的咆哮,让自己的意志留存至今。
“这……这是什么?”路明非说话的时候是颤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生平第一次陷入到了莫大的绝望感中,像是有人用力的攥住了他的心脏。
“如你所见,明非,这一幕记载了没有被人类记录的神话,吞噬世界的毒龙与反叛的奥丁开战,天理与逆族的抗争。你是被夹在中间的存在,目睹着全世界尼伯龙根的出口打开,死人之国躁动了,那一天便是诸神黄昏,黄泉落日。”
唐铭轻声道。
像是经历了这一幕所带来的一切,于是早已释然了。
“不……不可能!!”
路明非颤抖着起身,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而浑身颤抖,颤抖着喊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绘梨……”却又止住了,不知如何说下去,只能看见渐行渐远的红色巫女服消失在眼底深处。
“我我我我要下车!我不读了!我不读了总行吧!”路明非真的忍不住了。
“别急。”
唐铭拉住了他。
“如果这一次安排进行开学辅导的是卡塞尔学院的老师,你就会被洗脑,重新送回那个你并不喜欢的家中,你不可能见到你的父母,也无法知道真相,你真的要面对这种情况吗?”他循循善诱,“你已经见到不一样的世界,已经来到了新世界的门口,要原路返回么?”
“等等,你难道不是老师?”路明非侧重点却在这方面上,“老唐!”他希望老唐能说实话。
“的确,我不是老师,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其实并没有多少关系的引导者,那么我就必须得让这个世界的趋势向好的方面发展。”唐铭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和全无印象的身份。
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一个响指落下,现有的世界瞬间崩塌。
那一刹那,路明非睁开眼睛,站在了散发寒气的冰海之上。
冰海白月,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
站在这一轮清冷的白月下,路明非和唐铭两人渺小如蝼蚁。
不远处的冰封王座上,被长枪贯穿了心脏的男孩歪过头来,看着路明非。
“哥哥,你也是来……看望我的吗?”
男孩流出两行血泪,声音沙哑,像是神话里的献祭场面,血腥、残忍,明明只是个孩子啊……
“路鸣泽……为什么是你?”
泪水从路明非脸颊上落下,他下意识喃喃自语,心脏剧烈跳动,像是曾经错过了什么。
他不明白。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会是这个孩子?
明明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却仿佛已经相识了无数年。
刹那间,海啸般的痛苦扑入脑壳,路明非缓缓蹲下,竭尽全力,想要那声音离自己远一点。
“世间所有的罪与罚……都由我一人承担。”路鸣泽沙哑的声音徐徐回荡于这冰海白月之上,“哥哥……”
路明非一步步走近他,试图触摸路鸣泽的手,试图将插在他身上的长枪拔出来,但唐铭拉住了他,摇了摇头,告诫道,“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路明非喃喃自语,最后状若癫狂,发出了一身大吼。
“他已经尽力了,现在,就看你的觉悟了。”唐铭面色平静,慈眉善目。
没错,路鸣泽已经尽力了。
唐铭知晓一切的真相,但他还不能说。
“好了,到站了。”
他拍拍直到现在依旧处于懵逼状态中的路明非。
瞳孔中涣散的神色,直到这时才开始恢复。
路明非摇了摇头。
大脑深处传来的一阵阵剧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但现在,便是梦醒时分。
所有的记忆都像是破碎的镜子,裂成了千百片,难以愈合。
但他还是要面对现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