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陟厘只见他的眸子格外暗沉,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明明灭灭,原本要以为他要松开手的,下一瞬却被他捏住了下巴。
这不是她的下巴第一次落在他的手里,上一次还是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她都已经吓得半死,这会儿黑灯瞎火昏天暗地,两个人挤在这小小的草堆后,谢陟厘魂都快被吓飞了。
——大将军你醒醒!你是个病人!没有用的!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灵魂的呼号,风煊低声道:“有草屑。”
这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若不是这种息息相闻的距离,谢陟厘指定听不清。
这句话倒是很好地打消了谢陟厘的惊恐,至于是不是真的有草屑,她没有深究,只模糊地感觉风煊松手的时候好像有点不情愿似的,脸上还闪过一抹隐忍的神情。
好在他到底还松了手,并且尽量和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两人总算没有再贴在一处了,谢陟厘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觉得奇怪,他躲严锋干嘛?
“芙蓉啊,你说我这次到底该怎么办?主子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论相貌论身份论地位,她哪一点不够格当王妃?为什么主子偏偏不肯?那个医女到底有什么好?全身加起来没有二两肉,哪里比得上阿丽?”
严锋在那边和芙蓉倾心交谈,舌头有点大,含含糊糊的,像是喝醉了。
谢陟厘心里替他解惑:严郎将你有所不知,要安知意那样的大美人,你以为大将军愿意吗?还不是身体不行没有办法?你这般猛戳大将军的痛处,大将军自然要生气。
只是风煊的脸上有一种微茫的苍凉和悲伤,看上去并不单纯是愤怒,谢陟厘又想起了昨天晚上他那道孤寂而立的背影。
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吧……他和严锋之间显然不止夹着个安知意而已。
但这不是她能涉足的事,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自己不存在,不发出任何一丝声响。
那边严锋还在絮絮叨叨:“……芙蓉你真好,我只有你了……连阿成那个混蛋都不愿听我说,他说我脑子烧坏了……我哪有?阿丽那么美,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人,我喜欢上她不是很正常吗?像主子喜欢那个谢医女才奇怪,她哪里有阿丽美?……你说是不是?”
芙蓉打了个响鼻,不知是赞成还是反对。
“我那么喜欢她,可她喜欢主子,她要我帮一帮她,我当然不能不帮。我都喜欢,主子一定也会喜欢的,主子喜欢她,她就会很高兴的……”严锋打了长长的酒嗝,“可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谢陟厘开始怀疑,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竟然希望她和别人在一起?
严锋翻过来倒过去就是这么些话,总之就是困惑于“你们明明那么般配为什么不在一起”,最后咕哝道:“反正我不会离开北疆的……我发过誓的,生死相随,永远跟着主子,主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走……谁也不能让我走……”
旁边的追光之前一直欢快地吃着萝卜,这会儿大约是萝啃完了,觉得严锋有些烦人,打了个响鼻之后,朝严锋的方向踹了一脚。
好在严锋醉归醉,身手还颇为敏捷,避开了这一脚。
“追光啊追光,你脾气是不是太差了点?大家都是兄弟,哪有这样说踹就踹的?”严锋道,“还有,你这么大一匹马,凭什么不能让别人骑?还非得让主子天天来蹓你,你知不知道主子有多忙?啊?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谢陟厘:“……”
行了,二位在“不让人省心”这方面当真是半斤八两。
严锋就这么骂骂咧咧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谢陟厘简直要怀疑他今晚是不是打算在马厩住下。
好在没有再等多久,严锋终于聊得差不多,起身歪东倒西晃晃悠悠地走了。
谢陟厘这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
终于可以回去了。
不过一想到还有一堆医书药方等着她,她又不是那么着急回去了。
风煊在黑暗中始终沉默,背脊是紧绷的姿态,整个人自松开她之后便一动不动,仿佛一块岩石。
大将军不动,谢陟厘也不敢动。
夜色越深,空气便越是沁凉,谢陟厘已经开始觉得有点冷了。
可风煊却像是神魂已经离窍,不知在何处遨游,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她终于忍不住道:“那个……严郎将看起来应当不是为色所迷被收买哦?”
——单纯只是脑子不大好使吧?
一开口她就后悔了,一来这事着实轮不到她置喙,二来她的评价好像过于露骨。
“他一向笨得很。”风煊轻声开口,“当时只有出身在最差的羽林卫才会被分到朝瑞殿,他明明出身不算低,却陪着路山成一起来了。”
那个时候他还是皇宫里沉默压抑的少年皇子,母亲是宫女出身,生下皇子也只是晋封到嫔位。他在众多的皇子当中丝毫不受关注,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宫中向来是弱肉强食,他们母子每日活在风雨飘摇之中,仅靠着母亲在德妃面前奉承,才勉强在宫中活了下来。
少年的他对于这些无计可施,整日练武解闷,严锋和路山成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最初他以为他们两个也和从前的羽林卫是一般货色,玩些阳逢阴违的恭敬,话里话外以嘲讽他们母子为乐——反正皇帝如种马般能生,皇宫最不缺的就是龙子龙孙。
所以他已经摸索出经验,第一天就狠狠给了两人一顿下马威,以讨教为借口,将两人揍得抱头鼠蹿。
接下来的路有两条,一是这两人再也不敢造次,二是这两人会带人回来报复。但风煊不怕,他巴不得就此闹出人命,把事情闹大,好让他那个父皇知道,他在这偏僻的朝瑞殿里还有一对被遗忘的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