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雪落,长安城银装素裹。
平原侯府飞翘的屋檐堆满积雪,朔风一卷,凉的人伸不出手指。
蟠龙双耳四足大铜炉里,上等的雪花炭发出哔啵一声轻响,云婉拥着素色蜀锦被子坐在床上,望着铜镜里稚嫩的容颜愣愣的出神。
外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
不多时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丫鬟挑开帘子进来,整副上千颗南珠串连而成的珠帘发出清脆的细响。
云婉抬眼望去,便见那丫鬟红着眼圈,一脸不忿的道:“小姐,不好了!侯爷带了外室跟她生的那两个儿女上门,正在老太太屋里,求着老太太让他娶了她做续弦!”
正是云婉的贴身侍女凝香
云婉瞧了瞧外头天色,暗暗垂眸。
元隆十三年冬至,长安城大雪,她母亲裴氏三年孝期刚满,父亲就带了外室子女上门。
这一年她应是十四岁了。
外室续弦刚要进门,她那同父异母的伪善妹妹还未露出歹毒爪牙,自小偏疼她的祖母还未失望透顶,她也还未被抢走靖国公府的亲事,无奈入宫参选,最后未能得见天颜便已惨死宫中。
一切还和原来一样。
……
松鹤院外,梅蕊吐香,青石板地面已有下人扫过积雪。
云婉披着金呢孔雀羽织锦斗篷,脚下一双小巧轻便鹿皮靴,怀里揣着个紫金小暖炉,一路疾走至外祖母杨氏居住的松鹤院外。
花厅里,祖母杨老太君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双目紧闭,手上缠一串白玉绿松石一百零八子手串,口中佛号不断。
下首坐着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一袭石青色交领团花长袍,便是她那名扬长安城的好父亲,多情公子平原侯云正霄了。
母子俩相对坐着,老太君不开口,云正霄不敢开腔。
难为了他身旁的三人,卑躬屈膝,欲言又止。
大冷的天,平原侯的外室周梅蕊,跟她生的一子一女云杨、云绣,鼻尖都浮了一层薄汗,显见是蹲了有一会儿了。
单薄荏弱的云绣穿一件鹅黄色丝绸短袄,梳着桃心髻,此时嘴唇紧抿,面色苍白,却咬牙坚持着,宛若一朵风中飘零自强不息的小白花,看的云正霄心疼不已。
“母亲!”平原侯硬着头皮开口:“云杨来年便要下场科考,绣儿也到了要说亲的年纪,周氏为我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点头让他们进门吧?”
杨老太君只是低头拨动念珠不说话。
平原侯原配裴氏去世整三年,平原侯云正霄掐着丧期带人上门,存的什么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见老太君不说话,云正霄有些急切:“母亲,绣儿已经十三岁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若不给她们母子个名分,将来恐怕找不到好人家。”
“婉儿也不小了,家里没个母亲操持,恐她日后嫁人,给婆家看轻了去。蕊娘单纯良善,把绣儿跟杨儿教导的这样好,定然不会亏待了婉儿的!”
云婉站在庭院里,听着屋内的声音眸色沉了沉。
前世父亲就是用这花言巧语哄的祖母松口让周氏母子进了门。可那周氏既不单纯,也不良善,反倒似催命的鬼,进门两年就害的她祖母早早病逝,掌了这府中的生杀大权。
待她是不错,可一味娇惯捧杀,也渐渐将她这个原配嫡女养的愚昧无知,任性跋扈,衬的她的女儿云绣温婉贤良,才貌双绝,生生夺走了她青梅竹马未婚夫,那靖国公府长孙薛珏的心。
屋里有侍女低声在杨老太君耳边低语:“大姑娘来了。”
杨氏这才睁开眼,表情冷漠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意:“婉儿来了?昨夜大雪,屋里炉子可生起来了?大冷天出来做什么?可不要着凉。”
云婉笑了一声,兰花瓣般的纤纤玉手解下斗篷交给凝香,露出内里朱红绣花立领蜀锦长袄,下着翠绿撒金兰草湘绣百褶裙,乌发梳成双螺髻,简单缀着两枚点翠花草虫的小簪子,袅袅娜娜,娉婷秀姿。
雪白腕子间,一双上等的羊脂白玉镯子摇摇晃晃,平原侯府金玉堆砌的嫡长女,行走动作间皆有高门贵女的气度,不过十四岁,早有美名在外,世人皆道那平原侯的长女容颜绝世,姝色耀长安……
周氏等人不曾见过这位平原侯的嫡女,今日一见,不觉看呆。
这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头上簪的,随便掉下一件来,便够他们一年的花销。
云绣眼底不由闪过一丝不甘和妒忌,为什么,明明都是父亲的女儿,她金尊玉贵,万般娇宠,而她和母亲兄长却连个正式名分都没有!
云婉目不斜视,却将三人眼底的羡慕和嫉妒尽收眼底,也不看云正霄和周氏等人,径直走到杨氏面前盈盈一拜:“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记忆中周氏进门两年,祖母杨氏便病逝了,隔世相望,竟有些不真实之感。
杨氏握住云婉绵若无骨的柔荑拉到身边坐下,捂着她的手道:“快别多礼了,日前失足落水还没好利索,别累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