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有些摸不着头脑,银壶中的酒他已经检查过了,里面并没有蜂蜜。 不过他还是依言端起酒盏,片刻后,忽地一展眼。 宋念薇辨出他神色所示,赶在他说话的前头道:“看来是这甜酒里有,酒香把蜜的味道盖住了,难怪会误食,”她拍拍胸口,“幸好幸好,确认了是这个,就不用担心了,看来沈姐姐不能享用这御赐的甘醴呢,倒是可惜了。”言罢暗中朝太医使了个眼色。 太医会意,随声应是,孙氏这才派人把他送走了。 沈兆麟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朝宋念薇道:“麻烦了。” 宴上平静下来,宋念薇也预备坐回去,经过甄闵瑶席上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甄闵瑶今天是打定了主意让沈元歌出丑,但是没想到沈元歌的脸反应竟然会那么厉害,正隐隐害怕着,被她这么一瞧,不免有种被捉现行的窘迫,立时心虚地低下头去。 宋念薇倒什么也没说,只是敛裾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 . . 黄尤从宋府宣旨出来,却没回宫,反而命人去自己私宅取了些东西,直接去了尚书台。 甄景为正在官衙里整理文书,只是心里揣着事,哪里看的进去,几沓公文抽出来翻进去,眼睛却不知看着哪里,直到日头偏西,长官都散了,他把东西往案上一撂,也打算回府时,忽见有人进来通报:“大人,黄中官来了,说要见你。” 甄景为以为事成,心头一喜,连忙整整官帽衣襟,去了待客的地方。 客房中空无一人,没来由给人一种静默的压抑感,甄景为跨进门槛,才察觉到异样之时,只见眼前忽地飞来一团黑影,哐当一声巨响,砸在脚边,甄景为下了一跳,慌忙往后退了一步,看见是前几天自己给黄尤送去的钱帛宝贝,盒子已经被摔破了,叮铃桄榔的散了一地。 甄景为心里咯噔一下,白着脸抬起头,惶然道:“中官,这是?” 黄尤阴沉着脸将茶盏拍在案上:“甄大人,咱家知道你对我们一直心存不满,但这次如此大废周章,就为了借机羞辱咱家是么?!你们甄府还真是硬气啊。” . . . 眼瞧着已经日落西山,宾客接连散去,姜氏也带沈兆麟和甄闵瑶出了府门,宋念薇搀老夫人回去,才折返回堂内,席上宾客已经散的差不多,只剩下几个下人在忙活着收拾残桌,她进门,直接看向公子席,看见还坐在那里的年轻男子,旋即露出明艳的笑:“若均。” 郑若均起身走到她身边:“可算忙完了,累不累?” 宋念薇道:“我累什么,都是母亲在操办,”她环顾一圈堂中满满当当的席案和帷幕落下的戏台,翘了下唇角,“其实祖母年纪大了,更喜欢清静,只是母亲和父亲想让她见见故人,又逢宫里下了赏,才办了这么一场。” 她眉间有些不以为然的无奈,这场寿宴从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其实是有些太铺张了。 郑若均却道:“这有什么,我倒觉得正好,这样与现如今的宋府才正相宜不是么?” 宋念薇点了下头,又听他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府了,你早歇。” “啊?”宋念薇抬头,“你这就走吗?我今天都没能和你说几句话呢…” 郑若均忽的笑了,他相貌温润如玉,笑起来更如和沐春风一般,引人沦陷,宋念薇瞧着他,耳垂有些发热,索性低了头不再看。 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好好好,陪你走走,如何?” 宋念薇还没说话,便感觉到他掩在袖中的手靠过来,勾住她的小手指头,握了握。 宋念薇心头一跳,那只手见她没什么反应,慢慢往上,手掌将她整只柔荑包住,停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温声道:“送我出门吧。” 宋念薇蓦地将指尖缩回袖内,拧身哼道:“谁要送你,月亮都出来了,你自己找小厮送去,不然外人看见,还不定怎么说呢。” 郑若均宠溺而兴味地看了她一眼,低声笑了句“小妮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出了堂门。 宋念薇目送他离开,直到身影绕过影壁墙,再看不见了,才抬起手背冰了下脸,回了自己的房间。 . . . 沈元歌回来的早,姜氏回到府上时,她已经在甄母处坐了许久。 回来的三个人进门,看见坐在甄母膝前的沈元歌,神色各异。 沈兆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姐姐,你没事了吧?” 沈元歌抹了药膏,又吃过药,眼皮已经不肿了,只是红疹还未消尽,不过比起白天他见到的,已经好太多了。 她道:“哪有什么事,大夫说按时用药,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 沈兆麟才松了口气,转身去拜甄母,沈元歌也站起身,朝姜氏福了一礼:“舅母。” 姜氏神色复杂,嘴角往下耷着,有些失神,看了眼甄母,虚虚应了一声,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甄闵瑶观察了下她的脸,突然有种心里的石头落地之后又失望满满的感觉,听沈元歌说没事之后,甚至冒出来她怎么没毁容的恶毒念头,自己也吓的一悚,忙将心绪压了下去,低头轻笑道:“那个萧廿这么挂心妹妹,今天可是想都没想就冲进去了,我们的担心倒显得多余了呢。” 此话一出,房中气氛恍若凝固,甄母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视线在甄闵瑶和沈元歌身上相继滑过,方徐徐道:“白天的事阮阮已经跟我说过了,那个叫萧廿的,倒也算是忠心护主,可到底是失了分寸。” 她转向兆麟,“他是你们原来家里的人,外祖母也不好直接处置,但是你得让他知道规矩…” 甄母说了几句,在姜氏和甄闵瑶听来却是要轻轻放下的意思,当下心里皆是不快,姜氏道:“元歌,我不管你们之前江东是什么风气,这里乃是上京,规矩森严,你们进了城就得入乡随俗,男女之间尤其不能越了礼制,今日的事,他即便再挂心,也不能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带你走人,没的毁了你闺中女儿的清誉。” 姜氏这话没客气,几乎直接定了两人关系暗昧的罪,沈兆麟皱眉道:“舅母言重了,廿三就是那性子,今日若不是姐姐,换了是我他也会那么做,舅母觉得他不顾姐姐清誉,我倒欣赏他这份冲动直率,起码此人没有弯绕绕的花肠子,让人放心。” 姜氏今天一句关心也没有,前后态度可以说是泾渭分明,让沈兆麟觉得之前的好乃至今天的寿宴都有隐晦缘故,甄闵瑶更不用提了,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由不得他不生气,话里已带了冲撞意味。 沈元歌止住他:“兆麟。” 沈兆麟神色沉沉,把头别到一边去了。 甄母皱眉,手中拐杖往地面一顿:“行了,这事都别再提了。”她看了姜氏一眼,“本就始料未及,幸而并未引起什么大波动,你虽掌事,也莫要小题大做。” 甄闵瑶身形一动,正待说甄母偏心,被姜氏按住了手背,拉她起身道:“儿媳知道了,天色不早,不敢扰了老太□□歇,我们娘俩先退下了。” 甄母点点头,沈元歌和沈兆麟也退了出来。 姜氏方才那套男女大防的说辞,若真放到现实中看,其实有些好笑。 大昭以礼治国,但礼教于人身束缚而言并没有那么严重,立国之初宫中还设有女官,几十年前曾有些经学家极力鼓吹天理人欲,弹压女子主事,虽不说毫无影响,却并未掀起多大风浪。 更别提玄甫之乱后,礼制规矩越发崩坏,穷者无处立锥,富者荒淫奢侈,至于无度,一些豪门贵族,面首美人成群,一些孀居贵女也不例外,豢养男宠从不避嫌,沈元歌身处宫廷多年,当然更知道,所谓礼数纲常,乱世之中,只剩一层皮而已。 姜氏今日盘算落空,说出这样的话教训,她不意外,也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本该自己善后的事,因为她的临时跑路,平白落到了别人头上,她到底有些过不去。 “今天下午没再出别的事吧?”她问沈兆麟。 沈兆麟道:“没事,只是萧廿直接冲进来把姐姐抢走,实在令人瞠目,幸亏宋家的二姑娘帮忙圆场。” 沈元歌舒出一口气:“那就好。” 沈兆麟想到宋念薇,紧绷的唇角微微松缓,道:“那姑娘倒是个热心肠。” 沈元歌转头,看了沈兆麟一眼,不置可否:“是呢,我也挺喜欢她的。” 前世的寿宴上,兆麟和宋念薇并未有交集,看来是因为今日的事发生了改变,只是这之后会往什么方向发展,沈元歌无法预见,也不了解,况且如今也只是开了个头而已,还是先不要把宋念薇和郑若均的事告诉他了。 没有把握的事,她更相信顺势而为。 . . . 姜氏今天各处都没讨着什么好,只得咬着牙先回了房,推门进去,却看见甄景为已经回来,在炕上坐着,脸色阴沉至极。 姜氏提起一口气:“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