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喝酒,叫做孤独;一个地方有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陪你喝酒,叫做寂寞。
此时他一个人在客栈里喝酒。他已经喝了十几壶酒,却没有一个人走进大门敞开的客栈陪他喝酒。这已经是黄昏后,黄昏后是萧索的夜晚。
这个夜晚与平素并没有什么区别,在小集镇,这样的夜晚永远不会引起什么人的留意。沙漠的新月有些清冷,有些孤高,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偷吃灵药的女子,那个女子叫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长生不老又有何用,只不过是为天荒地老的寂寞找来刻骨铭心的煎熬。
即便是远在天涯,也会有一家客栈,江湖永远都离不了客栈。江湖少年江湖老,客栈和天涯一样都是江湖人老去的地方。
他把最后一壶酒沥干,终于想起来自己身除了两袖清风,没有携带一两银子当做酒钱。这是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甚至会要了命的事情。
他拍了拍衣服,这是一件染满风尘而且破破烂烂的衣服,就是沿街乞讨的丐帮弟子身穿的衣裳也比他这一件干净好看许多。他站起身来,就瞧见了已经满脸是可忍孰不可忍神情的客栈老板和老板很早就伸出来的手掌。
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还敢笑出来,他笑得很从容,就像一个酒足饭饱后心满意足的大老板。
“客官爷,您一共喝光了十八壶好酒,吃干净了十盘好菜,算起来总共是-”老板的话被门外的一阵风吹落了,那阵风来得甚是蹊跷,只吹在老板的嘴巴,而对客栈里的灯火敬而远之。
客栈的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一个脸蒙着黑巾的人。客栈老板如同见到了强盗,吓得牙齿敲起了缠绵的菩萨蛮。
客栈老板见到的绝对是个强盗,打家劫舍的事情一共干了一百八十八件,杀人越货的事情也至少干了九十九件,像他这样的客栈老板这个人已经杀了七十二个。
这个强盗本来打算在这家客栈试试自己的刀锋是否还有以前那么锋利,然而天意弄人,他不可思议地遇到了那个喝了酒却没有酒资可付的人,如同良家子弟见到了强盗,温顺的秀才遇到了蛮不讲理的悍妇。藏在黑巾后面的牙齿也敲起了凄切的雨霖铃。
那个身无分文却敢大吃大喝的落拓客走到客栈老板面前,轻轻拍了拍老板的肩头,道:“我喝了你的好酒,吃了你的好菜,能不能用这个人的一条手臂或者一条腿抵顶你的酒钱和菜钱?”客栈老板根本不想接受他的建议,跟他成交这笔买卖,却难以自持地颔首不已,似乎对这笔买卖毫无异议,对落拓客的建议心悦诚服。
落拓客很满意这个结果,他甚至都钦佩自己临机应变的聪明才智。于是,他趿拉着脚的破靴子,一步步走到客栈门外,走近那个已经目瞪口呆如痴如傻的强盗。
“阁下是个强盗?”落拓客发问了,声音里泛滥着浓重的酒意,“阁下愿不愿意留下一条手臂,或者一条腿?”
强盗当然不会同意,自然更不会愿意。但是强盗说不出话来了,他说不出话来,落拓客自然而然地认为他默许了。
夜色如水,清澈而且空阔。沙漠的夜色也并非永远恐怖得如同洪水猛兽。
强盗却遇到了洪水猛兽,这个落拓客就是强盗们闻风丧胆的洪水猛兽。
大漠苍狼独行客,落拓天涯血如河。宁遇阎罗三更死,不见破衣胆吓破。这个落拓客就是大漠苍狼独行客屈破衣。
落拓客屈破衣仰面望着新月,道:“阁下是自己动手,还是让我动手?阁下想必早就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情和手段,若是我动手,阁下应该知道是怎样的后果。”
强盗的手段也许不够毒辣,但是心地一定毒辣。这个强盗抹去头的冷汗,拔出了背后的单刀。刀光一闪。刀光割破了夜色,如同凌厉的惨叫击破了寂静。
没有惨叫,刀光隐没,一条臂膀落到地。强盗后退,拿刀的手一阵痉挛,刀也掉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