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近来总回忆起许多往事,孙婺今晚很难得地失眠了。
感觉很奇妙。她遇到过很多人,他们年老时总爱回忆往昔。但由于自己的记忆太多,回忆时很容易记混记错,所以渐渐她便不爱回忆,也因此,她便将爱恨情仇便忘却了许多。
但是可能由于她很快就要离开这个世界,像是自己的人生真正走到尽头,她终于也开启了自己的老年怀旧之旅。之前对自己这人生深恶痛绝,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原来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她漫无目的地回忆着,便开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而她的身边,陆绩大概是白日里做竹笛太过疲惫,很快便已入睡。
孙婺无所事事地捏他脸,捏他鼻子,捏他嘴,凑到他耳边说“快起床听故事”,结果陆绩梦里撒娇似的“嗯~”一声,双手搂住她脖子,又压着她手臂继续睡觉。
小孩虽然讨厌,但偏高的体温在冬天简直是个宝贝,让她这个冬天难得又温暖了一回。
孙婺便搂着他继续胡思乱想。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世。
突然失去了所有可庇护她的东西——父母、家人、老师、警察、法律、国家……刚来这个世界时,她也需要什么东西能来庇护她,因此她成了兄长孙策的跟屁虫。那一世她坚决要跟孙策一起去历阳东渡,便扮作男子一起踏上了行军之路。
那时也没有一人一个帐篷的条件,乱世之中其实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她便需要和孙策、周瑜同住。
从历阳出发已是深秋,到达淮水便是初冬。初冬夜晚十分寒凉,被褥也不怎么厚实,夜晚在帐篷里总要缩成一团,略有些凉风吹进帐篷她便要被冻醒,才初冬她手上已生了冻疮。
从有空调、乳胶床垫、蚕丝被的现代,一下子沦落到这种处境,她怂了,哭了,甚至很想就这么死掉,说不定能回现代。
而她的兄长在大事上是个有担当的好兄长,怀揣梦想每日都精力充沛,但从来不细心不贴心,自顾自睡得舒心,倒是周瑜夜间会因为她的低声啜泣而醒来。
“阿婺,你怎么了?”他问。
绝望之时任何一点关心都能瞬间叫她情绪缓和,当时,她边哭边说:“我……我觉得我快要冻死了……”
现在再看当时自己说的话,显然太过矫情,那些睡大帐篷的士兵几乎全部和衣而睡,行军路上一人一个被褥已经很奢侈了,她不该觉得冷。
但她还没有其他人的忍耐力,也自认为没他们那样的体质,她哭得很伤心,“……我好冷……如果我死了……公瑾,你将我一把火烧了吧……记得将我烧透一些……这样我就可以暖和了……”
如今想来当时自己脆弱得简直叫人鄙视,然而周瑜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翻身进她被褥,从背后抱住了她。
温热感先从手上传来,周瑜握住她的手,说:“……阿婺,坚持到曲阿便好了。”
周瑜的温度将她从绝望之境拉了出来,让她忽然觉得这世界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好处。暧昧氛围中,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她望着周瑜好看的脸想,要不她还是先不死了吧,她觉得她还可以再坚持。
他们就这么睡了一夜,之后寒冷的夜里也有这样的时候,一起睡一两个时辰,他再回自己的被褥。
就这样,她艰难却又温暖地度过了自己第一次行军之路,她一开始对周瑜的情愫大概便是这样渐渐产生。
现在回想往事当然有了不同角度——比如,周瑜当时能坐怀不乱,究竟是因为他真的是正人君子,还是因为他们身边还睡着她兄长呢?
这样胡乱回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帐篷外开始下雨,雨点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又不多时,帐篷外传来人说话走动的声音。
孙婺将帐篷的卷帘略微掀开,便看见周瑜正领人冒着雨给守夜的士兵搭雨棚,搭完雨棚,他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去淮水岸边视察水位。
在大部分人都已安睡的时刻,他这样默默忙碌的样子有些熟悉。似乎自己也曾经也怀着一颗少女心思,在黑夜里这样偷偷地、静静地看他,从不期待他回眸。
然而这一次周瑜却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雨夜几乎没有月光,只是不远处雨棚下燃着两支火把可做光源,便是这微弱的光源,叫他们对视上了。
周瑜冒雨来到帐篷前,隐约光线里,孙婺可见雨点从他斗笠上淌下来。
“阿婺,你睡不着吗?”帐篷外,周瑜视线落在她身上。
孙婺刚想将帐篷卷帘掀开,和他好好说话,周瑜却从外边将卷帘抓住,“别掀开,你这帐篷进了水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