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玛菲亚最终成功晕倒了。

具体睡了多久她也不清楚，男孩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但最后的最后，她是叫一通噩梦给吓醒的。

玛菲亚梦到自己被卖掉了。

然后，她就像无数个从贫民窟角落消失掉的孩子一样，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某个完全陌生的角落，蹲在完全陌生的笼子里——

——又或者干脆和小男孩说的一样，被一个类似于艾斯托拉涅欧的家族收留，每天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做一些他嘴里“疼不到哪里去”的人体试验。

那个小男孩的出现，就像一面映照了她未来的镜子。

这种朝不保夕的恐慌感，大概很早之前就潜藏在白川玛菲亚内心深仇了，以至于碰到了个这么导/火/索，猝不及防就爆发了出来。

药物造成的眩晕感早就该消退了，但她依旧没有摆脱对于噩梦的后怕，不止额角持续的渗出冷汗，胃里抽痛的厉害，连肺部都在一下一下的发着紧。

我是不是要休克了？

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怕死的白川玛菲亚，颤抖着抬起手来，想擦一擦流进眼里的冷汗，抬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袖子和之前不一样了……”

她艰难的眨掉了眼睛里积蓄的液体，慢慢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貌似换了一身衣服。

——虽然它和艾斯托拉涅欧提供的病号服如出一辙，都是白的，但布料的光感和柔度都强的多，明明吸收了不少冷汗，依旧没什么黏腻感，款式也非常宽松，只厚了点。

袖口的边角处，还用同色的线绣满了小星星，连扣子都精致的不行。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人专门帮我洗了澡，还准备了合适的衣服。”

说来可笑，就因为发现了这么件衣服的变化，白川玛菲亚居然莫名松了口气，像是有股温热的水流漫上心房，之前那些像是要休克的症状，退潮般消失的一干二净。

“能值得他人额外花费心思的，一定是有价值的。”

玛菲亚自我宣誓般的小小声呢喃道：“我是有价值的。”

念叨完后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觉得彻底舒服了起来，于是扶着床（话说她明明记得自己之前是坐着的）滑回地面上，然后慢吞吞的挪到了门边。

这休息室居然还是个套间。

门外的观察椅上，坐着那个之前帮她进行输血操作的研究员。

“您已经醒了吗？”

之所以会用“您”这个称谓，是因为白川玛菲亚虽然还九岁不到，但她目前官方认证（官方就是XANXUS）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瓦利安九代云守了。

不过之前这人对她的态度明明已经软化了，现在又突然冷漠回去，玛菲亚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可疑。

下一秒，他的问题让他变的更可疑了。

“您在这附近的休息区中……”

他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她的脸上，贪恋的划过脸颊后落在她眉眼之间：“就是您之前在另一间准备室休息时，有见过什么其他的小孩子吗？”

“其他的？”

玛菲亚下意识约束住了自己肢体和表情的变化，甚至刻意放软的声音，歪头时还小小的“哎呀”了一声。

那研究员的眼神落点剧烈颤抖了一番，显然成功被打散了一部分理智——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没能注意到，这个小女孩在他转开注意里的某个刹那，曾经有一瞬间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窗外长长的走廊。

她有种预感，对方想问的人，就是那个打了她好几下的小男孩。

至于为什么……

玛菲亚脑中念头一闪，无端想起了小男孩被绷带裹住的眼睛，和他嘴里习以为常般的“疼不到哪里去”。

于是下一秒，研究员听到那个长了双烟青色眼睛的女孩子打了个小小的哈气，用软绵绵还有点吞音的意大利语问他说：“你们是在找人哦。”

这既不是他期望中想要获得任何一个答案，也不是个带有明显试探倾向的问题，听来听去，居然只有让人觉得可爱的普通感叹。

语气普通，但可爱MAX的感叹。

于是研究员顿了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告诉她说：“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只是家族里有些未成年的小孩子爱乱跑，有些比较淘气的，会专门躲开大人，溜进精密区搞些恶作剧。”

他舔了舔嘴唇后，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急迫，喃喃道：“要是弄伤了就不好了。”

白川玛菲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就想眯一下——如果真的在意的小孩子，应该说【他受伤了就不好了】，如果更在意设备，那就该用【弄坏了】这个词。

弄伤了是个什么说法？

敢情他弄伤自己，在你们看来还罪大恶极了？

——他对你们来说，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玛菲亚险些要因为这份感同身受掩饰不住自己表情的档口，伴随着一阵风风火火的“喂喂喂”，背着把大剑的未来剑帝斯夸罗君，抬脚踹开了观察室外间的大门。

正好看到了她眼睛半眯脸带狰狞的画面。

鲨鱼少年原地一愣。

他本就锐利的眉眼嗖一下拧成了一团：“不是说休息五个小时，就能完全恢复吗！”

他问话时，根本就没有看向艾斯托拉涅欧的研究员，语气张扬的像是呵斥自己在瓦利安的部下：“你们这药水的降智效果不会是永久的吧，这小东西怎么这种表情，是傻了吗？”

这一嗓子，吵的玛菲亚脑瓜子嗡嗡的。

要说原本她只是表情难看到被误会，这下她是真的有点想晕了。

那边厢，斯夸罗显然也没什么耐心挺艾斯托拉涅欧的人解释。

他不过是暴躁的“啧”了一声，上前两步，直接拦腰把白川玛菲亚抄起来颠了两下，动作熟练的仿佛一个研究猪肉有没有缺斤少两的菜场大妈。

“这不挺好的嘛。”

——你看他得出的结论也跟称猪肉的菜场大妈一样片面。

糟心的是猪肉莫得意识，但玛菲亚有。

她不止有，还刚刚经受过神秘药水的摧残和短暂的心因性休克，一阵头晕眼花之下，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直悬在半空中，还在他人的挟持下，进行了一些拐弯出门跳墙的空间位移。

而在斯夸罗“来不及了啊啊啊”的大嗓门中，还有那位研究员追出门后，不死心的又一次追问。

“您确定没有见过其他的小孩子吗？”

有也不告诉你！

虽然整个人都在晃悠，但这样一搞，她正好也不用担心被人看出神色有异了，当下她恨恨的一咬牙，蜷起手肘，咚的一声直直戳在了斯夸罗的后腰上！

“你放我下来……”

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那颤抖着的声音要求道。

声音虽然很可爱，但斯夸罗只听了一半。

好消息是他虽然没有把她放下，却换了个相对平稳些的带人方式——从夹着她变成了抱着她。

当然，遵循着这人一贯的陋习，换完姿势后，他习惯性的又颠巴了玛菲亚两下。

“你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斯夸罗移动的速度很快，但声音传播的比移动还快：“那药水后遗症有那么严重吗，你刚才在屋里还只是有点龇牙咧嘴，怎么这会儿脸都白了？”

玛菲亚心说你别想随便甩锅给后遗症，我这脸色，百分之八十都是你折腾出来的并发症。

“啧。”

在等待地下基地的铁闸门打开的短暂间隙内，玛菲亚听到斯夸罗低声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艾斯托拉涅欧搞出来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再说是【身体检查】，检查到灵魂时也不会轻松。”

灵魂。

白川玛菲亚在飞速移动中，相当自觉的抬手揽住了白毛剑士的脖颈，听到这话时当即显出几分惊讶：“我之前喝了药检查的……是灵魂？”

斯夸罗的回答，是一声：“嗯哼。”

事实上，在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科技树内，【灵魂】一直被认定是能量的一种，既然是能量，那么自然也是可以在机器的辅助下，被转化或是吸收。

像在他们家输血可以强化身体一样。

用他们家的技术吸收残存的精神能量，也可以缓慢的强化人的灵魂。

但这跟输血一样，需要进行一定的配适，她之前遭的那一连串的罪，可以算的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测血型”。

但因为精纯的精神能量（说实话，能找到的，大部分是不太好用的恶灵一类）不好捕捉，所以这种“输灵魂”的价钱更贵。

比吸血鬼贵。

毕竟吸血鬼的规格只是LEVEL D。

XANXUS这次只输了300cc的血，耗时大概一刻钟，但等血液提供者变成吸血鬼时，只要她的身体能受的住，就可以一直抽血一直输，考虑到吸血鬼傲人的恢复力，最长可以持续六个小时。

斯夸罗说为她提供血液的这两个LEVEL D，汽水就等于被瓦利安买下来了，占用的是彭格列家族的名额——虽然插队的问题处理起来有点麻烦，但瓦利安的名头在这儿呢，几乎算的上是随要随到。

但精神能量这东西，只能发悬赏任务让人去捕捉，就算标价很高，也得两三个月才能有一次消息。

“不过这也无所谓。”

斯夸罗咂了咂嘴，语气相当的不以为然，“艾斯托拉涅欧虽然十几年没动用过相关领域的技术了，但当年留下底子还是很厚的，仓库里藏着不少好东西，这次谈条件的时候我们这边占上风，混账BOSS轻而易举的争取到了一个……”

他话语未尽，反而低头瞥了玛菲亚一眼，半是嫌弃半是叮嘱的说：“到时候你可别丢人，东西送到嘴边了，‘吃’不下去我就揍你。”

他的怀抱里，玛菲亚显然没把这点威胁放在心上，也并不好奇那‘好东西’是什么，只是捏着少年衣褶的手，轻轻向下扯了扯。

“你说我今天检查灵魂的那个机器……已经十几年没有动用过了？”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大半都散在了风里。

斯夸罗说：“不然呢？”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大概是二十年前开始对外售卖灵魂子弹的，那时生产效率就很高了，所以应该已经在暗地里研究过不少年了。”

前头这段，斯夸罗的语气还挺不确定（尤其涉及到年份的部分），后面就很顺畅了。

“依照他们加提交的说明性资料来看，人类的灵魂，具有某种统一的基础构架，这玩意儿每个人都一样，但构架之上还会携带大量的数据流，这种数据，才是组成人格的关键，所以灵魂是可以被分析和解读的。”

“艾斯托拉涅欧研究出的死气弹，作用是让心怀不甘的人在死后立刻重生，原理就是在生死交替的那一瞬间，靠人类死前剧烈的灵魂（情绪）波动，触发基层构架中某个类似于重启的节点，瞬间逆转数据走向，最终达到即死即生的目的。”

少年的语气和用词，都平板的很像是在背课文。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在背课文——只是白川玛菲亚没有修过《火焰运用》，不晓得书上写过这一段。

“其实死气弹只是特殊子弹中最出名的一种。”

斯夸罗遥遥比划了一下距离，直接原地起跳，跨过了人家家族黑色的大铁门，一边跳，还一边声音都不带乱的跟她科普，说：“他们家现在只能卖那几种灵魂子弹，是因为到实验被发现为止，就只研究出了这几种。”

实验……

玛菲亚愣愣的跟着重复：“什么实验？”

斯夸罗冷笑。

玛菲亚立刻就懂了。

想研究能对人类灵魂起作用的东西，哪怕先不考虑原材料，先头你总得了解人类的灵魂是啥样吧？

等后期研究出了大概的样品，你是不是还得实验一下，看它对人类的灵魂到底能起个啥用？

反正从头到尾，消耗品里肯定离不开灵魂。

彭格列的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边，斯夸罗离了人家的地盘以后，哔哔起人家黑历史的声音果然更大了。

“因为灵魂子弹实在是好用，所以就算他们的实验被曝光了，上头开了个会之后，也只是封了那几个基地，要求他们中止了实验而已，工厂并没有因此停产。”

“但现在时代不同了，买家的需求一大，卖家的野心也就跟着大了。”

“听下面人反应，艾斯托拉涅欧这几年产的死气弹，力量似乎比过去强了不少，老家伙们一直怀疑他们私底下重启了研究。”

“这不赶上了最近要开大会吗，正好拿上桌面讨论了一番——”

说到这里，他买卖了个关子，才道：“听说老家伙们都挺讨厌这一茬的，貌似是准备查一查他们家，如果真的有问题，就把灵魂子弹的制造和买卖一起禁掉算了。”

“禁……掉？”

斯夸罗冲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不然你以为混账BOSS的脸面真的这么好用吗？”

“在固有的秩序之下，什么都讲究个等价交换。”

“混账BOSS现在的名头还只是九代之子呢，你要用人家家族的技术，可以，钱总归是不能少给的吧？”

“按照我们的一开始计划，你的改造期最少得两年，要是人家实在不给面子，拖到三五年都有可能，到时候实在没办法了，我还得贴身看你两年。”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居然好笑的切了一声：

“但是今天看了他们给的单子我才知道，艾斯托拉涅欧居然直接给你准备了两具吸血鬼，连轮流消耗的排班表都给安排好了，这么一算时间，居然只要八个月！”

而且一听他们家这小东西还需要发展精神力，就连几十年前封禁起来压箱底的东西，都给翻出来了……

斯夸罗舔了下嘴唇，眼底漫出些鄙夷来：当年还铁骨铮铮的说那是非卖品，现在居然就半卖半送了。

就是形势比人呗？

艾斯托拉涅欧的姿态放的这么低，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他们就是准备着讨好一下XANXUS，然后通过他的倾向去影响九代目，把所谓的封禁，慢慢拖成再议。

最好议个三五十年的，千万别再想起来。

“所以说你这个时机赶得相当好。”

斯夸罗咣的一声从半空落在地上，放下玛菲亚后，巨自然的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原本还计划是要发点悬赏，从外面搜集残余的精神体给你用，但现在艾斯托拉涅欧正在风口浪尖上——”

银发少年意外轻佻的弹了下舌：“他们家底子厚的很，你下次来时有事没事就透点口风，吊上一阵子，等他们急了，说不定能榨出点好东西来，那发悬赏令的钱就省了。”

这里面还有句话，斯夸罗没有直说。

九代目毕竟已经六十好几了。

——就艾斯托拉涅欧这次出手的丰厚程度来看，这些人打的主意，怕不是实在不行，就干脆压宝XANXUS，这样就算被封住一时，等几年后他上位了，也能立刻就重新解禁。

这样的话，损失虽然也大，却总在接受范围内。

斯夸罗这人，自幼年露出剑术天赋开始，就是被当做瓦利安首领的苗子培养长大的，虽然半道上他自己放弃了，但基本素养都还健在。

他正想教育下这个小东西，如何在不影响自身立场的情况下、靠话术占点便宜时，突然发现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愣。

于是他巨自然的抬手弹了下对方额头。

“咋了？”

少年剑客的语气里意外带了点货真价实的担心：“我说那药水不会真的降智吧，你的定位可是预言者，真傻了以后还怎么糊弄人啊……”

那边厢，玛菲亚注意的却是【那机器好多年没动过了】这句话。

被禁止实验将近二十年吗？

玛菲亚想：因为禁止了二十年，所以在斯夸罗了解的历史里，她应该是二十年来第一个再次重启那机器的人。

但那个貌似比她还小的小男孩曾经说过：“你做的检查我都做过。”

他甚至还清楚的知道，那个“大家伙”，就放在一号检查室里。

“真是作孽啊，那个艾斯托拉涅欧……”

“你说什么？”

“没什么，”玛菲亚摇头，自暴自弃：“我说胡话呢。”

因为这句“自杀性”宣言，直到上车时，斯夸罗还在啰里啰嗦的念叨她。

“你现在还晕不晕？实在晕我等下抱着你固定住，别现在嘴硬，等会儿撑不住了又要吐我身上，我没带备用的衣服……”

你真的是好吵啊。

她看着斯夸罗叹了口气，直接爬在座椅上跪直了，抬手去捂他的嘴，捂完了，还用力按了一下——然后在斯夸罗震惊的注视下，小白毛因为久违的清净而满足的舒了口气，整个人往车后座上一靠，再嗖嗖一歪，毫不客气的把脑袋蜷在了对方胸口。

她两眼一闭，整个人一大写的【我已经入睡.jpg】。

斯夸罗抬手想捏她，放弃，抬手，放弃，最终切了一声，撑着下巴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没等来报复，也没等来更大声的怒吼，玛菲亚暗暗松了口气，才算彻底放松了下来。

耳畔规律的心跳声虽然单调，但有效的缓解了她脑内残留的眩晕，玛菲亚莫名又想起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男孩。

然而……

然而她想不起来那个小男孩的长啥样了！

稍稍有点遗憾啊，玛菲亚无可无不可的感叹了一下。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艾斯托拉涅欧撒谎、私下实验、向上贿赂，那男孩是他们的家族成员还是试验品，又是做了什么实验、才被那样看重的——这些对玛菲亚来说，完全无关紧要。

比起同情别人，她先是很实在的庆幸了一波自己。

玛菲亚很清楚，斯夸罗一开始会注意到她，主要是因为她长的真的好看，但到了现在，这个暴脾气能这么有耐心的和她相处，甚至愿意花费心思和她磨合——包括会顺手糊她的脸，也愿意被她糊脸，偶尔互相吵嘴——就是因为她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