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了一鼻子的灰头,陆羽跟着慧能儿已而入了一瓦楼,楼外挂着一面明角灯,明现着“西流房”,倒不知道何人取自何处的,或是随口押的。
话说进了门,里头整整齐齐地坐着个十五来三个,小始垂髫,大止舞象都是有的。
幼小的眼瞧着来人,忍不住翘起来头;大些的,稳重点,垂头提着笔,斟酌地思着,方才的朗朗声也消了去。
“瞧着没,又是一个袋子。”窗口的两个样貌竟然像是一个模子,窃窃私语着。
这让不禁人人啧啧称奇,正德年间里,倒是头一遭碰着。“据说在古代孪生子是不祥之兆,都会被溺死一个,倒是有意思。”
陆羽心中恶恶地想着的,其实则不然,皇家或许有此种行迹,野史中可窥探一二,寻常人户倒不至于。
“这人好面熟悉,倒与过马桥下的卖那三不沾玩意的贩童像了。”头稍黑些的其中一个孪子窃笑道,另一打断道:“蠢弟弟,仔细看,就是那个贩童。”
“切,不就比我多须臾刻嘛,至于日日都来一遍…”头稍微黑点的名曰丑杰,另一个丑俊,姓都为卯鲁,父辈从毕节驿来的,龙场驿总归是靠近官道的,图个方便。
也是小县中有名气的,已过了县试,名列前茅,周知县曾特意夸赞了一番。
且说明朝正德年间所谓社学,类似于现在的幼稚园或者小学,是属于开蒙阶段。以教《孝经》、《孟子》、《大学》、《论语》、《中庸》为主。
当时可不是像现在一样每年两个学期,而是只有在农休的时候社学才有的学活,而且还要以寨子里活头为主要,农忙的时候大家都得去水田里面忙活。
之所以陆羽无以社学里读书,其一错了开学期,又罪了李老爷,自然不好开口。
于是就舍近求远,来的是县学附属的塾里,贵些贵的,却也是值当的,有书读,村寨子里能读的除了族谱文字没了。
慧能儿淡淡道:“坐此处可行?”然后就拱了拱手回了座,陆羽总觉得这慧能儿对自己的意见可不小的,隐隐约约透露着古怪的。
谁想的这慧能儿竟是女身,奇哉,奈何原也是年岁方十一二,竟察不出与男儿有甚么区分的。
须臾片刻,朱夫子冷着脸,热着茶,咳着背,进了上门,里间顿时静了下来。
朱夫子又忽地叹了口气道:“今日我们先抽背,昨日的书可记否?”朱夫子的目光扫过一圈,倒没有一个抬着头,不,倒是有一头,便是慧能儿。
朱夫子微瞪眼,慧能儿微撅嘴,陆羽瞧着这一幕,不禁好奇。
还未来的及点人,外头一黑衫老仆,沮着脸,还未进门,老朱夫子却禁不住,大叫“糟祸了,着真了。”匆匆慌慌地摇出门槛问道:“你还老爷可是…”
“老爷…没…了。”黑衫老仆愁眉哀语道。
“被李寨子里的…”
朱夫子拽着老仆快步行了出门,远远传来垂老的声道着:“无名兄,你怎就不…听昔日戏言唉…”飘着声音远去,陆羽忽得想到那日葬在蜈蚣坡的,莫不是朱夫子口中的无名兄?
霎时堂中乱哄起来的,夫子没了影,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这私塾本就是附属办的,真正向学的自然不会来这,陆羽也是没了法子,远近就这属的学,勉强进了塾。
不言塾中乱象,且说朱夫子被引着,小半个时辰,到了两座土包,果真是是位落于蜈蚣坡的,周遭乱着土,弃着草,插着木,上头却未刻字。
“真是无名兄?”朱老夫子不肯信的这话,颤悠悠地拾起来旁处,一插在石缝中草鞋,红了眼。
老仆也是昨日里得李家寨里童仆的闲语,有一陆公子埋了一对陌生的人伴,好是的高善。老仆慌了神,那一夜怎么的就找不着东家父子,没料到主仆已然隔了阴阳。
后头里,老仆探了究竟,果真是客死,落得个渺渺无魂,因而又是找到主家唯二的旧友,朱夫子。那无名兄本为京中官,恶了刘,贬了出,临了驿,却了命,首是父,尾是子。
“无名兄,你可记否,春里,勉饮数杯,卿何不…直爽……矣?”朱夫子跪拂着草鞋,泪如泉涌,长唏不已。
昔长年兀兀坐书劬,叹友挚陌陌敲坡勤。
“汝言皆忘矣乎,无名兄?”说完此句话,朱夫子越发的不肯收拾了,胡言语地起来,皆是忆与旧友的点滴,人老矣,言长矣。
原来无名兄便是旧里前,陆羽夜里所埋葬于蜈蚣坡的那对孤魂野鬼,奈何奈何,原是朱夫子的贫贱之交,可怜造化弄人,朱老夫子还未细细地聊上一句,喝进一蛊,扶过一手,两人却已别了面目…
真可谓是凝泪对残土,忆君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