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那段特殊的经历,杜衍向来比其他的孩子敏感许多。连江家阿叔都曾特意对他说过:“到了我们家,你不必事事自己操心,该玩的时候就好好玩,没人会再害你。” 可长久以来的习惯已经养成,杜衍已经养成了遇事多思多想的性子。这些天为了江月儿那个吐了一半的秘密,他夜夜都睡不着觉。 如今好不容易逼她开了口,他万万想不到,江月儿的理由竟然如此荒谬,因为做了一个梦就对他生了这么久的气! 仁义礼智信,他读的圣贤书,怎么可能做那等忘恩负义之事?! 他以前是不是把这小胖妞看得太聪明了点? 江月儿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身边这人怀疑起了智商,死死抱着他,抽抽答答地比划着道:“我还记得,我长到这么高,家里出的事。在我长这么高之前,你可以在家里住下来,我不撵你了。” 她还没放弃呢?! 杜衍气得敲她脑袋:“你是不是猪脑子啊?梦里的事你也信!”只要一想到这胖妞这样笨,好像都没那么生气了,怎么办? 江月儿揉着脑袋小小声:“我没骗你——” “泡螺来了!”街对面,阿青提着两个牛皮纸袋子跑回来,笑嘻嘻地塞给他们:“好了,一人一个,不许打架,也不许吵架!” 大太阳底下又是哭又是跑的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江月儿还真有点饿了。 再加上酥油泡螺香甜的小麦和奶油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她的肚子立刻咕咕唱起了歌,江月儿向来不亏待自己,对着雪雪白的馅心“啊呜”就是一口,满足的眯起了眼睛:好甜呀! 杜衍翻翻眼睛:眼泪还挂在脸上就笑呢! 望着那双重新快活起来的大眼睛,杜衍发现,自己一直阴郁了这些天的心情仿佛也跟着晴朗了起来,完全没办法生气了呢! 严家邻街的这间西洋糕点铺掌柜算得精到,因杨柳县多是小康之家,糕点定价太贵肯定没多少人愿意买。他们便将每样点心做得小小的,只够吃一两口。用料少了,定价略低些,一般小康之家也能买得起。 一小个泡螺,江月儿啊呜两口就吃完了,眼睛不自觉飘到了旁边:香馥馥白软软的泡螺他竟捏在手里,一点也没吃! 江月儿舔了舔嘴唇,然后,摸了摸肚皮:好香,好像肚子又开始叫了哎! 杜衍:“……”不是知道吃就是知道玩,跟这么个小丫头较上劲真是跌份。 “给你了。” 泡螺塞到江月儿手里,看到对方因为吃惊而张大的嘴巴时,杜衍心想:这样子,真跟她养的那只小蛙一样,一样笨!哼! 还不等江月儿把另一个泡螺干掉,杜衍已经有了第二个计划的雏形:因为做梦而讨厌他,虽然的确像小胖妞能干出来的事,但她知道的关于他家的消息,到底怎么才能全把它挖出来呢?还有,她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等回去之后,杜衍就开始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把泡螺给了小胖妞。 杜氏这回气得不轻,为着杜衍偷跑,打了他五下手板子不说,还罚他在墙角反省一个时辰,晚饭前还要交份认错书上来。另外,又停了他的零用钱。 为着他一赌气,害得严家人跟着一道操心不说,他就不怕又被拐一次吗? 损失太惨重了!还就为了小胖妞那一个梦…… 倒是江月儿,杜氏看她为了追杜衍被大太阳晒得皮肤烫烫的,忙给她擦了汗,又拿芦荟涂抹了患处,搂在怀里可是心疼了好一时。 忙忙乱乱地过了一个中午,哄了女儿入睡,杜氏才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办。 从银匣子里取出二十文给阿青:“买泡螺的钱,拿着。” 阿青笑得傻呵呵的直摆手:“这有什么,二十文钱罢了,娘子你是没看见,月姐儿哭得可惨,我看得真是心疼哩,买个泡螺哄哄她算什么。” 杜氏当然不能占她的便宜,硬将钱塞她手里:“拿着,你手上能有多少月钱糟践的?往后再别惯着他们,自己多攒两个吃不了亏!” 阿青嘿嘿直笑,也不推辞,一看便知没听进去。 杜氏暗暗叹了口气:月丫儿因生得喜气又活泼,自小特别招大人孩子的稀罕。加上她还贪吃,有些妇人们就爱给她个瓜儿果儿的逗逗她。她若是从十里街由头走到尾,不说“掷果盈车”,收的吃食也能有小半篓子。 这样一个在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杜氏自觉对她管教足够严厉了,莫不是还是带了些骄纵之气,才叫衍哥儿觉得受了委屈,竟气得要一走了之了? 杜氏这一想便停不下来了,直到下晌丈夫回了家,听了她的新愁绪,笑道:“没有那样复杂,说到底,这些孩子们如何行事还是着落在大人身上。” “怎么说?” “这事起因在月丫儿,你若只罚衍哥儿,自然不公——” “你不是不晓得,月丫儿今日脸都晒伤了,我给她敷药可是疼得哭了好一气,我再罚她,怎下得了手。”杜氏也知道自己不对,说到最后,声气儿越发弱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江栋问道:“你还真信了衍哥儿说的,他要吃泡螺,月丫儿骂他贪吃鬼的鬼话?” 杜氏嗔道:“你当我傻?他真要吃泡螺,怎会又给了月丫儿?” 江栋道:“那便是了。衍哥儿这是给月丫儿遮掩,想想他平时怎样的性子?能气得他要走,怎会是这样小孩子似的绊嘴?月丫儿必是做了极伤人的事。只是孩子们不愿意说,如今和好了,我们也不必再生事端。但你我得心里明白,衍哥儿心重,要想他真当自己是江家人,与我们贴心,我们就须得做在头里,不能叫他那点委屈憋在心里。” 杜氏已完全明白了,便问:“那你说,该怎样做?” 江栋道:“今日你这一罚,看在衍哥儿眼里,便是你偏袒自己亲生的女儿。孩子们也是会看大人脸色的,月丫儿晓得你心疼她多一些,还不要仗着你的势气焰再高几分?此消彼长,衍哥儿怎地就不委屈了?” 杜氏迟疑道:“……那你的意思?” 江栋道:“如今你做了红脸,这白脸便由我来做罢。” 江家夫妻商量的结果便是,吃完晚饭已经跑到大桑树下玩的江月儿被她阿爹叫回来要罚她一个时辰的站。 江月儿到底还是个懂道理的孩子,听完阿爹的训斥,噘着个嘴还是站到了墙角。 杜衍搬着个小凳子也挨了过来。 江月儿颇有种搬了凳子砸自己脚的憋屈感,气得撵他:“你走开啦!” 杜衍学着她仰脸,脸上挂着气死人的笑,慢条斯理道:“我走什么走,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傻了吧?” 杜氏在楼上看一眼两个孩子,抿着嘴直笑:“这孩子,竟也学得促侠了。” 江栋笑道:“小孩子家的,可不正该如此?” 江月儿可不觉得有趣,哼道:“你不傻?你不傻你跑什么?要不是我追上来,你这会儿又被人贩子卖啦。” 杜衍暗笑一回,面上不屑道:“你还以为我真傻?我要走,自然有我的办法。” 江月儿撇嘴:“你就吹牛吧,你能有什么办法。” 杜衍道:“我去香山寺当和尚,无名大师慈悲为怀,一定不会跟某些人一样,看着我当乞丐不管的!” 他可跟那些笨蛋不同,没想周全怎么会乱来? 江月儿突然哈哈笑了:“你还当和尚?你一天没肉吃就没精神,当和尚可不能吃肉的。” 杜衍一哽,搬着小凳子走了。 江月儿心满意足,站了没一会儿,脑袋一点一点的,困意就上来了。 梦里,江月儿就坐在自家葡萄架下仰着头,一颗颗鸡蛋大的紫葡萄从树上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掉她的嘴里,再化成一汪汪蜜水。她左一颗又一右颗,吃得好不开心。 忽然,那久违的心悸再次袭来,她猛地抬头,一道红光冲天而起! 江月儿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