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三个月过去。
今年鄞州城的雪来得特别早,尽管只在地面铺了薄薄一层,但依旧冻得人牙关打颤。天地一片素裹,更衬得久未翻新的奚府破旧零丁。
日子一天天过去,奚青鲨夜里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多——
距离船队预计的返航日期,已经晚了半个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知晓奚家将全部身家押在出海一事后,余州牧变本加厉,加大对奚家的打压。三天前,奚青鲨遣退了最后两个仆役,只给府中留下一个年老的管家和一个煮饭婆。
晨间刚喝过清淡的白粥,管家就通报说余州牧上门拜访。奚青鲨想也知道他的来意,但如今奚家走到这步田地,也没资格同州牧撕破脸皮。
他点点头,应道:“请他进来吧。”
相比于奚青鲨的惨淡,余州牧精气神十足,即使在雪天,整张脸也是满面红光。
煮饭婆给他端上一盅茶,余州牧掀开一看,见到一点颜色都没有的清水,不怒反喜:“青鲨兄,你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也就是我了解你们奚家的情况,换做旁人,看到这水,肯定要给你扣一个待客不周的名头。”
奚青鲨眼下一片青黑。他忧心奚新雨和船队,懒得与他纠缠:“州牧大人英明。我奚家已经是这般田地,您又何苦苦苦相逼呢?”
余州牧冷笑一声:“青鲨兄这话说的。怎能怪我苦苦相逼,是青鲨兄糊涂啊!”
他直接从怀里掏出来三张银票,苦口婆心道:“青鲨兄,别再固执了,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我新泽小侄想想吧,都是大富大贵过来的,谁挨得过这种苦日子?
“这里是三白两银子,你把造船厂转让给官府,安生养老去吧。”
奚新泽闻言,怒道:“三百两?我们奚家的造船厂在大人眼中就值三百两?”
余州牧笑呵呵:“这个嘛……三个月前倒还值三千,只是现下除了官府,我敢打包票,没人再敢接你奚家船厂。所以贤侄,你说是不是值三百?”
奚新泽还年轻,闻言怒不可遏,差点要冲到他面前理论。
还是奚青鲨将人拦下,叹口气:“州牧大人,不论是三千还是三百,奚某都没有变卖船厂的打算,您还是请回吧。”
余州牧冷哼一声,站起身:“奚青鲨,你可想清楚!
“过几日我再来,你可连三百两都拿不到了!”
奚青鲨硬气道:“就这点小钱,奚某还不放在眼里!”
余州牧闻言,骤然笑开:“你不会还等着那出海的船队吧?据我所知,如今早已过了返航日期,那船队却一丁点风声都没传回来,也不知是葬身在那条鱼腹中。”
这话已然触及到奚青鲨底线!
他脸色涨红,正要反驳,却见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管家踉踉跄跄跑进厅中:“老,老爷,阿明来禀告,说,说是府里船队回来了!
“他们如今就在码头,您,您快过去瞧瞧啊!”
此言一出,奚青鲨和奚新泽俱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奚青鲨甚至顾不得屋里还有个州牧,立即起身往门外走:“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快,老李快备马车,我得立刻赶过去。”
府中已经没有多的仆役,奚新泽一马当先冲出去:“爹,你去门口等我,我去牵马车!”
父子俩满怀欣喜离开,留余州牧一行愣在原地。
一位幕僚凑近余州牧:“大人,奚家船队回来,事情恐怕难办了。咱们是不是打道回府,静观其变?”
“呵。”余州牧骤然冷笑一声,“回来又怎么样?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扭转奚家局势?”
他一拂袖:“走,咱们也去码头瞧瞧热闹。”
说罢,他带着人,重新踏入风雪中。
码头边。
秋离冬返,原本整整齐齐三条船舶,如今却只剩两条。好在损失的船舶是船队中最小那一艘,且人员都全须全尾回来。
奚新雨安排人,将路上意外受伤的五个水手送往医馆,便指挥着人开始搬运工作。
一箱箱物资从船上被运送下来,引来周围人的关注,不大一会儿,附近便聚集起大量看热闹的人群。
沈桐走到奚新雨面前,为她挡住来自生人的目光。
他垂首问:“人多眼杂,这里的事情我来处理,你先回奚家?”
奚新雨未入宫前,就是在鄞州城中长大。虽然她现在作男子装扮,但保不准人群中会有认出她的人。
齐念带着两个就比他高一个头的侍童跟在沈桐身后,像一条小尾巴:“对啊娘亲,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沈叔叔在!”
奚新雨应道:“没事。我现在是奚家表亲,就算和那位奚才人长得有几分相似,也是合乎常理。”她伸长脖子看摆在岸边的箱子:“这些东西紧要,我得亲自盯着。”
沈桐沉默,让开位置站到她身边。
奚新雨意外他是默许了自己的解释,没想到,过了片刻,这人口中冒出一句:“你不信我?”
奚新雨动作一顿,左右看看:“你在同我说话?”
沈桐颔首:“嗯。”
这声音压在喉咙里,颇有几分委屈的味道。
奚新雨像以前鼓励下属那般,伸手拍拍沈桐肩膀。可惜原主并不高,连带着奚新雨自身身高也遭过削弱,这番动作下来,显得她要挂在沈桐身上一样。
沈桐一动不敢动,在奚新雨没注意到的地方,两只耳朵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