杖刑过后,奚新雨只得到一天休整时间,接着便与齐念一起,被送进马车内,在一小队侍卫的护送下,离开皇城,前往鹿鸣寺。
马车简陋,行走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想来是为了帮她们母子提前适应寺庙内的简朴生活。
离开那一天,宛嫔特意来到马车内,与她道别。
奚新雨还记得她帮忙买通齐嬷嬷的人情,客气与她道谢。
宛嫔神色淡淡,摇头道:“不用说这个,毕竟我们也算有同住七年的情分。”
她看着奚新雨,只问了一句:“你们……还会回来吗?”
奚新雨想也不想点头:“当然。”
她家崽子还要当皇帝呢,怎么可能不回来。
宛嫔目光涣散:“……伴君如伴虎,若有机会能在青山寺庙中终老,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奚新雨勾起唇角:“也许吧。”
她拍拍裙角的灰尘:“但那种生活,不适合我跟齐念。”
宛嫔最后深深看她一眼:“那我等着你们。”说完,她挽起裙角,离开马车。
奚新雨想了想,撩开手边车帘,找到附近一副“看好戏”表情的福庆。福庆本憋着坏想要报复,但转天就发现奚新雨自己闯下弥天大祸,近来夜里做梦都会笑醒。
奚新雨伸手唤他,福庆一愣。
但旁边人多眼杂,他还是走上前:“奚才人?有何吩咐呐?”
奚新雨从车窗深处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我要走了,往后这冷宫没有能治你的人。但你须得记住一件事,否则等我回来,绝不饶你。”
福庆冷哼一声,嘴上装模作样道:“才人请说。”
奚新雨缓缓道:“冷宫中吃食,给我恢复到正常水平,一日三顿,顿顿不能少。”
福庆暗暗翻个白眼。
奚新雨能再活几天都未可知,居然还有心思担心冷宫里的人?他冷哼一声,回道:“才人哪里的话?这冷宫的吃食,奴才一直都是按照规矩办……”
并不是福庆装神弄鬼故意把话说一半,而是听出他意思之后,奚新雨便收紧搭在他肩上的手掌。
那五指似钢钉,要穿透骨血般狠狠扎进他肩膀。但偏偏,也不知道其中哪根手指按到关窍,福庆分明巨痛无比,额角冷汗直冒,喉咙中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奚新雨神态自若:“我不是在与你说笑。”
福庆浑身颤抖,又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尽全力点头,示意自己明了。
奚新雨见状,这才放开手。
耽搁这么一会儿功夫,齐念已经回来。侍卫们确认无误,便宣布启程。福庆强忍着痛,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过劲。他尝试着动动肩膀,又是一股钻心疼痛。
队伍已经走远,夏末的热气中,他看着车马的背影,在三伏天里打了个寒颤。
初始,路途还算顺利。
奚新雨以受了杖刑为由,成天呆在马车内,起居一应由齐念服侍。侍卫队长知道她挨了五十杖,日日惦记她的死讯,怕不能及时发现,尸体烂在车内要发臭。
等过了几天,依旧能时不时看到她的身影,队长心中狐疑便转到其他方向。
但他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一个冷宫才人受完五十杖死不死,与他没有太大干系。他只负责把人送到鹿鸣寺。
只是如今奚新雨和齐念算是两颗弃子,皇宫内派出来护送他们的侍卫也是末等。这些人压根就没发现,几名训练有素的杀手正在朝他们这一行逼近。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是奚新雨。
这天傍晚,他们行至一处山林,找不到住宿驿站,只能就地休息。侍卫们找好地方后,燃起篝火,开始准备晚饭。
齐念在摆弄他的小连弩。
自从奚新雨把东西给他那一天起,他无时不刻都要带着这件小东西。可惜的是,因为周围都是侍卫,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试一试连弩威力,只能把东西捧在手心解馋。
侍卫送来热好的干粮,他便拿回马车内与奚新雨分享。但他心神还在连弩上,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奚新雨敲敲桌子,唤回他心神。
齐念抬头:“母妃?”
奚新雨问道:“有没有察觉今日晚风有些许不同?”
齐念不明所以:“母妃冷吗?山林中夜风大,要多穿一件御寒的衣服。”
奚新雨摇头,望向车窗外:“……有客人要来了。”
齐念愈发疑惑:“客人?”
奚新雨皱起眉头,颔首道:“对,讨人厌的客人。”
虽然还未与对方打过照面,但奚新雨能猜出来——大概率是贵妃娘娘,派了杀手来狙击他们。
她在心中腹诽:“不就是踹你下水,心眼怎的那么小?有什么仇怨不能当场了结,还要搞派人暗杀这一套?”
但真正叫她生气的,还不是这一点。
她估摸对方的人数,发现淑贵妃此次派来的杀手数量,与守卫她和齐念的侍卫相差无几。如果只想杀她一个,本不该如此劳师动众。淑贵妃打的是一锅端的算盘,连她家小齐念也划进死亡名单。
欺负她一个就算了,奚新雨权当活动手脚,但觊觎她家这么乖巧的崽子是个什么意思?
她现在回忆起在莱山湖畔那一天,只恨自己蒙了心怜惜淑贵妃是个女子,竟下意识收敛了几分力道。
就该踹得再用力些!
齐念见她沉默,唤道:“母妃?”
奚新雨回神,目光落在车内那把连弩上,突然说道:“你不是一直遗憾无法用连弩实战吗?机会很快要来了。”
齐念闻言有些激动,舔舔唇询问:“是吗?
“母妃,我们要猎杀什么?”
奚新雨掐一下他的脸蛋:“敌人。”
齐念呆愣于原地。
奚新雨挑眉,观察着他的神情:“害怕吗?”
齐念眨眨眼睛,下一秒,嘴角居然勾起一道愉悦的弧度。
他应道:“很有趣啊。”
奚新雨受他感染,也露出浅淡笑意。她随意抻抻手掌,望向窗外某个角落的目光懒散又轻蔑。
很快,夕阳隐没,长夜降临。
侍卫们分成两组,轮流守夜。奚新雨将齐念留在马车内,小孩十足兴奋,半点没有睡意,奚新雨便挑着些简单的战斗知识教授给他。
“……连弩毕竟是竹制,威力有限,你随意射击对成年人起不到什么效果。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须得找准敌人的弱点,一击毙命。”
齐念抬头问:“哪里是致命的弱点呢?”
车厢外传来些不正常响动,奚新雨不再开口,只伸手,在小孩薄薄的眼皮上碰了碰。
混战是在瞬间开启的。
这些末等侍卫哪里敌得过训练有素的杀手?很快,侍卫队长来到车厢,要带着他们撤离。
此时露面的只有四个杀手,奚新雨知道,其他人必定已经藏起来,就等他们分散后,直击她和齐念。但她什么都没说,带着齐念随侍卫队长逃窜入山林深处。
果然,离开大部队后,他们又遭袭击,最终,在奚新雨有意为之之下,她和齐念顺利落单,被三个身穿夜行服的杀手逼入死路。
一个满脸络腮胡,连面罩都盖不住的男子打量着两人,出声确认道:“奚才人?十三皇子?对吧?可别搞错咯。”
奚新雨自我介绍:“是奚新雨和齐念。”
络腮胡愣怔一下,随即饶有趣味笑开:“你倒承认得爽快?哈哈,知不知道我们寻你母子俩,是为何事?”
他旁边,一个瘦高杀手不耐烦道:“三哥,别与她们费口舌。早些杀了,还要赶着回去交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