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帝自己看来,当年在沧地与顾兰之的那一桩往事,错在她自己。
她不应当为了一时之气,就找了个无辜的俊俏小郎,最后还不告而别,甚至叫这小郎这么多年下来还心心念念没能从往事中走出来。
当年她还不是皇帝,赵苍也才刚刚称帝,没来得及给自己的一干儿女们分一分封号,但她与她的那些弟弟们之间的矛盾已经显现出来了。
她还能想起来那件事情的发生是源自她和泰王赵勇之间的一场争吵,一场关于子嗣和姓氏的争吵。
赵勇认为她应当把手中的兵权交出来,因为她是女人,将来会嫁到别的人家,到时候就会有兵权旁落,就会对整个代朝都产生威胁。
她甚至都还能想起来赵勇那时候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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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勇道:“代朝江山的确是五姐打下来的不假,这头功当然也是要记在五姐身上。只是五姐毕竟女人,将来要嫁人。难道五姐要把手中兵权带到驸马家中?成了别人家手中的助力?出嫁从夫,五姐到了别人家,这兵马便跟着五姐一起易了姓名,再过一两年,五姐就只怕要帮着姐夫来颠覆江山,叫江山也改了姓名,不再姓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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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赵勇想要她手中的兵权,并且他说得直截了当,甚至称得上是有几分义正言辞和理所当然。
事实上并不仅仅只是赵勇,她其他的几个弟弟对她手中的兵权同样是眼热。
当时她远没有如今的好修养,她气得直接与赵勇争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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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不过只是姓氏,她就算嫁人,将来生子,跟着我姓赵又有何不可?”
赵勇嘲讽道:“那天下人便要说你霸道,每个女子嫁人后,生的子女都随父姓,凭什么你就是那个例外?你若是这么做了,将来便会有言官用奏折把父皇的案头都堆满!就算父皇不在意就算了,你若是开了这么个头,便会有其他女人效仿,接着便会让寻常人家纲常错乱,远近亲疏不分,上下尊卑不明,最后岂不是惹得整个天下都要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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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得她心中不忿,赵勇说的这番话,抛开乱七八糟的修饰不管,其本质就只是在说女人是外人,女人比男人低一等。
可她怎么就变成了外人?又怎么就比他赵勇低一等?
她赵如卿就因为是个女人,所以既是外人,又比赵勇卑微?
这岂不是笑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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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赵勇又道:“五姐,你要为大局着想,将来赵家子孙谁会不念着你的好呢?”
听着这话时候,她便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赵勇三句话不离子嗣,左右都围绕着姓氏传承做文章,从三皇五帝说到前朝厉帝,说的全是子子孙孙。
最后激得她暴怒起来,道:“若我生下孩儿,我倒是能确认这一定是我亲生,是赵家的种,你那么多姬妾,谁知道怀的是谁的孩儿,又究竟姓什么?!”
赵勇听着这话都是不以为意的,他道:“五姐这话便偏颇了,你将来生下的孩儿,一定是随父姓,那么便一定是外姓人,又怎么算赵家人呢?便是退一步说,五姐将来不嫁人,那又怎么凭空能怀上一个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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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这话叫她失去了理智。
赵勇这样文不行武不行的男人可以找一群姬妾环绕,然后生一大堆姓赵的孩子,就这样比她高贵?
那她又为什么不能找一群男人?她若将来生个孩子,至少能保证那一定是她亲生的,赵勇都说不定是在给别的男人养孩子呢!
如此她便立刻赌气一样,在路过沧地时候,以强取豪夺之心,使了个手段,便把彼时还青涩的俏郎君顾兰之给睡了。
她那时候根本没几分真心实意,也根本没考虑过他的想法,她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被赵勇的话激得失去了理智,才做出了这样无法挽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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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顾兰之之间,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她的错。
不过这感情的事情,无非是还没遇到更好的,所以才执着于从前。
以殿试策论来看,顾兰之是豁达的性格,并且足够理性,条理分明,应当不是胡搅蛮缠的人。
只要顾兰之能提得出要求,只要要求在合理的范围内,她都能满足。
就当是补偿当年她的一时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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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夜幕悄然降临,宫中各处灯笼亮起来。
她从书桌后起了身,慢慢走到了殿外。
这偌大宫殿,在夜色中看起来巍峨安静,一切金碧辉煌都被浓浓夜色吞没,所留下的只有巨大的沉默的影子。
抬头看天,银河璀璨,她不自觉地想起来从前还带着兵马在外征战的时候,她常常在夜晚观天象,星月云彩能预示第二天是晴还是雨。
和人比起来,天上的星星更诚实,它们永远不会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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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楼上,新科进士们正在狂欢畅饮。
顾兰之从喧闹的人群中挤出来,靠着栏杆坐了,一手拿着一瓶水,一手扶着晕乎乎的脑袋。
栏杆之外,便是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
云京有宵禁,但禁的是街坊之间的往来,坊间内的喧嚣热闹并不会受到宵禁的影响。
顾兰之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往顾宅的方向瞅了瞅,抬手灌了一口水,仰倒在栏杆上看天。
街坊之间已经下钥,这时辰他是不能回家去了。
不能回家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他在这种热闹地方,便不会分出那么多心思去想那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