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姚千里的脑子里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甚至有种不知是睡了多久的感觉,她将这疑惑说出来的时候陆离的脸色突然变了一变,也不再去纠葛他们前面在说的问题,欺身上前去看姚千里的面色,放缓了语调轻声问道:“你可还有不适?” 姚千里不明所以,“哪般不适?” 倒反过来来问他,陆离无奈的撇开脸去,“那日你让灵姝将林寨主送来的那支人参拿去熬汤,晚间灵姝便端了那汤来给你喝,这些可还记得?” 姚千里点点头,“记得。” “你喝了那汤之后便中毒了。”陆离道。 姚千里的脑子从来不傻,尤其是听人说话的时候,人说了三分她便能明白七分,虽说旁人看起来她总是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其实回回她心里头都是通透的……可是这回,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姚千里足愣了有半刻还没明白其中的意思,僵硬的抬起脸来看他,“中……中毒?” “嗯,”说到这个陆离的脸明显的冷了下来,“三分三。” “中毒?”姚千里木然又重复问道。 估计陆离以为姚千里这句真心实意的问话里头是带着怒意的,竟然难得的放下了身段来跟她解释:“林夫人且放心,毒已经解了,只是普通的三分三之毒,并无其他,只需再稍作调养。” 姚千里依旧是不说话,木木的看着他。 陆离背在身后的手不由缓缓握成了拳,想是也颇为此时恼怒,半晌后,又道:“我定然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分明带着狠色,姚千里为那寒气所迫,不由自主的朝他看去,下意识地回到:“你欲以何交代?” 她的这句话其实根本没有过脑,只不过是对陆离那句话的反射般的回应,可是在陆离听来却并非是如此了,倒像是在咄咄逼人,一时愣住,偏首回望过去,却见那人面上只是一派茫然之色,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游离,不由微微叹了口气,道:“此事的确是我疏忽了,我早知道他们定然会按捺不住,却低估了他们的胆子,竟敢在我将军府上下手。” 到这时候姚千里脑中多少理了些东西出来,想到自己方才那莫名蹦出的一句话着实是有些不当,便有些窘然,再要问话的时候自是不再去看陆离,只盯着面前的被面,道:“将军是说有人要害我?” “你那样的身份,又‘死而复生’,现在又回到了这狼口虎腹来,你以为这都城里还有谁不知道?”陆离哼笑一声,“当年段大人的罪来得又快又怪,有多少人想让那事彻底沉到地下,可是你却钻到了人家眼皮子底下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拧着眉,自己陷到了沉思中去。 若是照着以前,便是嘴上不敢,姚千里心里肯定也是要回上一句“明明是你带我来的都城”此类,可是现下她早就已经被陆离的话惊住,根本无暇再去想其他…… 陆离将她的身世告诉她的时候其实她更多的只是去当一件事情去听而已,只不过这件事情是她应该知道必须知道的,当然听的时候也有触动,可是若苛刻的说起来,其他所有的相关加起来可能都还不及她知道了无赖是她的兄长给她的触动大。 她说不清是不是因为陆离的话,或者这些东西其实原本也是在她脑中的,可是她不愿去想,也根本没有空隙去想,她只想找回娃儿,然后赶紧回到小喜子村去,连林群芳她都不要再找了,她什么都不想再去沾边,只盼能离得越远越好,可是现在她突然害怕起来,她怕她还没能再见到娃儿,就命丧于此…… 此时正是六月酷暑里,外头的鸟儿都叫的焦躁,不知是不是真的时热得太厉害,连叫声都没有前些日子清脆了,可是姚千里却将身上的薄被越裹越紧,整个人也一点一点的蜷缩起来,就像一个感觉到了危险的刺猬,只不过她连刺都没有,只是一动不动的缩在那里。 陆离想是已经将心头之事想了明白,此时眉间拧的结已经解开,噙着不易察觉的笑走到姚千里身边去,微微俯身,道:“夫人莫怕,身子可吃得住,若是吃得住我带你去捉那害你的贼人。” 姚千里惊异的睁开眼看着他,不知这人究竟是想干什么,“你欲为何!” 陆离面色未变,一本正经的答道:“阎王不好逮,先去捉只小鬼让你瞧瞧。”许是看出了姚千里的惧意,便又加了一句,“放心,我不杀他。” …… 等姚千里收拾妥当了站到陆离眼前的时候,陆离觉得她的脸色好像比方才又白了几分,细细看了她一会儿,方道:“夫人若是受不住便还是歇着罢。” 姚千里微微摇头,道无碍,想了想,又道:“我想去看捉鬼。” 她眼底明显的藏着害怕和不安,却故意将这话说得很是轻松,仿佛只是要跟陆离去看西园里那片娇艳的桃花林,陆离不觉便看得有些闪神,她这样在他面前强撑,为的是什么…… “将军?” 陆离应声回神,为着方才的失态不禁面露恼色,不再看她,一言不发的打前走去。 姚千里只道莫不是我又说错了话?还果真是多说多错,人说十言十得不如一默,诚不我欺,当下便闭紧了嘴,可是脑中却在不停的去想自己刚才那句话到底时哪里不妥了 ,不时的去撇那人僵直的背影一眼,希望能看出些线索来。 两人并没走多久,陆离说是要捉鬼,姚千里原先还以为陆离是要带她到一个很肃穆或者很阴暗的地方去,谁知目的地竟然只是厨房,不过稍微想了想也明白了,她是喝了那人参汤中的毒,而汤是从厨房里出来的。 可若是顺着那碗人参汤去推断,那么只要是经了手的人应当都有嫌疑,除了炖人参的自然还有送人参来的和端走人参汤的,就是说灵姝也完全有可能,为何陆离却直接跳过了她……想到这里,姚千里忽然脑中一闪,抬首去问前头那人,“将军,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陆离脚下未停,“你总共昏睡了一日半。” 姚千里瞠目,和这人说话当真还是不要去拐一点弯的好,他根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得好听些叫眼里不柔纱,说不好听就是……就是什么,姚千里一时也想不到话来说了。忽而又想起上次灵姝挨打之事,不由心中一凛,她昏睡了一日半,这当中陆离怕是早将这事处理过了,若是他也怀疑了灵姝,那灵姝……斟酌了几番,姚千里只作无意般又问:“怎么不见灵姝?” “她去给你准备药浴去了。”陆离顿了一顿,而后转过脸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姚千里,道:“你这样说便是对她有过疑心,呵,我还以为你们当真是主仆情深。” 姚千里一滞,暗道自己这回的确是多管闲事了了,心中后悔,可是陆离最后的那句话她却不喜欢,当下便回到:“灵姝来都城不过才一年,我与她相识更是才寥寥数日,何来情深。” 陆离不言,只如先前一般看着她。 姚千里突然又微不可察地露出谦恭之态,稍稍朝后退了些距离,跟陆离离得更远些,而后方开口道:“将军说的是,灵姝是仆,将军为主矣。” 她这话说得看似恭谨,实则是在将自己撇开,陆离哪会察觉不到,一时被堵得不知去说什么,转身间一拂衣袖,而后抬脚进了厨房。 陆离肯定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因为这里的人明显的都不认识他,此时里头是一片面面相觑。好在姚千里紧跟着进来,有几回灵姝有事耽搁了,是她自己来拿的药,故这些人是认得她的。 姚千里猜到当下情形,便故意道:“将军可要稍作歇息?” 这才知道来的是正主,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陆离也并不让他们起来,环视了一圈,其实也没几个人,这里不比相府上,家大人多的,这里统共只有姚千里这么一个半主子,再加上才住进来没两天的半半主子林如烟,实在也不需要多少人伺候。 此时这些人都很低很低的垂着头跪着,姚千里能感觉到他们的害怕,便断定陆离之前定然是有过动作了,不过大约不是亲自出面,不然这些人方才也不会认不出他来。 陆离走到他们当中去,从衣袖中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来,道:“我前日得了些上好的三分三,听闻你们这里有人胃上不好,便顺道拿了过来。”说着将那盒子放在了灶台上,“是谁谁便拿走罢。” 姚千里愕然,不想他竟是想的个这么拙劣的法子,这样大张旗鼓的问出来,谁还会去认,认了不就是等于是招了供…… 还没等她心中絮叨完毕,却见当中的一人颤巍巍的向前稍微移动了些,“将,将军,是小人。” 不对,姚千里脑中一转又想了过来,这种时候,敢认的才是问心无愧才是清白的吧……可是姚千里看了看那人,又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陆离面无异色的点点头,道:“那你便拿去罢,注意些,这东西不能多食,过多致毒。”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随意的很,可是那人听了这话却是抖得更加厉害,片刻后便“嘣嘣嘣”地接连磕起头来,一面磕头一面哭了起来,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小人前两日买的三分三不小心撒到了水缸里,小人怕受罚就没敢说,想,想等人都走了之后再换一缸水,可不曾想,夫人,夫人她……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姚千里看那人哭得可怜,而且看起来这人也的确不像是故意为之,不由便起了恻隐之心,下意识朝陆离看去,却见陆离脸上只有轻蔑的笑,姚千里正想这人真真是个冷血之人,却忽而脑中一震,霎时明白了过来,僵硬的又转过头去看那个哭得磕得丝毫不见收势的家丁,身上一阵阵发寒,这个人,这个人就是要害她的人! (注:三分三只是一味中药,可治治胃痛、骨折、风湿痛、跌打损伤,但如陆离所说,过多制毒,《云南中草药》有记:“苦涩麻,温,剧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