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离脑袋昏昏沉沉的,如同她此刻的视线漆黑一片,她无法拒绝轿中人的要求,蒙上纱布才上了轿子。 踏入车轿的第一感觉是空荡,似乎这方天地异常的大,而轿中人又存在感极其微弱,若不是刚才有人声,她定然会认为这是一辆空马车,车辘在她刚刚踏足就驶动,慕云离一时不查,脚下一顿跌落在宽敞的车轿中,脸颊磕上柔软的触感,内里似乎铺了一层毛毯,果然轿中人非富即贵。 看着蒙眼跌落的慕云离,一个声音忽然说:“好一个若不争.....真有意思,为何到了今时才忽然想争?” 目不可视物,慕云离也不慌张,径自支地坐在毯面上,收拢着凌乱的稻草发,“天时地利人和,大梦初醒便想争上一争”,正面目早被这家伙看穿,索性展现真实的一面,或许能引起轿中人的兴趣。 轿中人哈哈一笑:“南柯一梦初觉醒,不愧是慕将军府出来的人物,然后呢,莫非你认为梦醒就争赢了?”语气不无调侃,透着浓浓的趣味。 慕云离垂头:“没有输赢。” 确实没有输赢,五年后云昭的铁骑会踏破山河,一切繁华湮灭,富贵作古,这个极苍根本没有赢家,在历史长卷中,都是亡国俘虏。 装模作样的臭丫头,轿中人哼了句,说道:“坐上来吧,名门贵女跪坐成这般成何体统”,慕云离只犹豫了一会,伸出手摸索,忽耳畔的一阵风拂过,她下意识的微微偏过头避开,没想到下颔依旧被强劲的力道擒住,粗粝的手掌,她猜测是一个男子....... 轿中人忽然道:“以身为赌,就没想过所托非人,全盘皆输么?”,随着马车的晃动,轿中人语气喜怒不明,慕云离不明他为何忽然冷了态度,却知道如今只能寄希望与马车主人,虽看不清面孔,她仍凭借嵌住下颔的角度猜测出男人所在位置,挺直腰肢正对坐上人,面对一片漆黑,缓缓道:“阿离不后悔,人活于世,若想胜须有败的觉悟。” 少女纤薄的身子孤零零的跪在他脚下,背颈却笔直修挺,如雪下松竹,顽固到不可摧折的固执,看的他眸中既有激赏,又附难以压抑的杀欲。 摧折这样的灵魂,令她屈服膝下,将会多么有趣呢..... 慕云离说完一番话后,本预料好轿中人会荒唐大笑亦或是恼怒辱骂,然而....竟是半响无声,寂静的令人心悸,重活一世的慕云离对这般的压抑特别敏感,山雨欲来风满楼,衣袖下捻住银针的手微微颤抖...... “主子,龙源寺到!”车外马夫提醒道。 绞视在她身上的压迫目光似乎移开了,慕云离绷紧的身躯却一动不敢动,男人掐住她下颚的手也甩开了,慕云离知道这是主人在赶她下车,合手伏拜行了一礼,她不敢解下丝巾,小心翼翼地探索着出口.... 在黑暗中摩挲了半刻,终于扶住车门,即将出去的一瞬,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句话:“记着你今日说过的话”...... 解开丝巾,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慕云离回头望向尚还打开的龙源寺大门,心海沉浮,这是她前世未曾赶到的地方,另一个世界的这个夜晚,她被官道上的男子纠缠,在黑夜中吹了一宿寒风,才等到天明。 跳动的胸膛,滚烫的体温,灵活的四肢,以及面前近在咫尺的龙源寺大门,慕云离狠狠抓住心口,褴褛的衣裳被少女揪出层层叠叠褶皱,少女宛如溺水之人一般,胸膛剧烈呼吸,死死的盯着面前寺门... 走进去,未来就会改变.... 深宅大院中苟延残喘的生存,齐国王府内婢膝奴颜的屈辱,以及云昭废殿中心碎断魂的绝望....... 正在清扫寺门的尼姑似乎注意到下方的少女,直愣愣的目光,恍惚而难以形容的神色,尼姑子亦多瞧了几眼,看那孩子衣裳褴褛,大概是哪里来的叫花子。 她是侍奉佛祖之人,总觉得少女给自己一种悚人的寒意,似乎这个孩子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寺门前。 见她看的出神,旁边休息的尼姑亦上前瞧一瞧,说:“我当时看什么稀罕呢,小乞丐有啥可看的,赶忙收拾一下,门要得关了”,瘦尼姑见那孩子已低下头,自语道:“觉得那孩子怪可怜的,盯着这看了许久呢”,胖尼姑不以为然:“这有何奇怪的?估摸是看我们寺庙香火旺盛,想来讨碗饭吃罢了” 瘦尼姑皱眉,心中不太信那孩子是来乞讨的,没理会胖尼姑的喋喋不休,她觉着还是得去看看那怪孩子,还没待她去瞧,阶下足声清鸣,素色衣角划过青苔,发髻凌乱,左肩衣襟不知是在哪勾漏了线,旧衣裳灰朴朴的,女孩慢慢走了上来,在风中摇摇欲坠。 衣难避寒,孤弱可怜,瘦尼姑暗想:果真是天黑易疑神疑鬼。 慕云离抬头,发现二人正看着自己,腼腆道:“二位师姑好,我...我是慕府的阿离,路上车辘散了,所以来晚了,阿离..不是故意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女孩声音越来越小。 胖尼姑对少女的讨好语气颇为不屑,慕将军乃是两朝勋老,年轻时蒙恩于先帝,如今又是陛下身旁的大红人,与宠冠六宫的嫔妃还是姻亲,几乎称得上是极苍第一大世族,出生如此显赫的家族,慕云离本不需要和两个尼姑唯唯诺诺,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一看就是个不受宠的! 定是哪个妾室生的赔钱货。 瘦尼姑还没来得及回答,胖尼姑不由分说,抢道:“小姑娘怕是找错地了,慕府的两位嫡小姐,几位庶小姐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况且慕家给寺庙的帖子里可没有什么三小姐。” 慕云离心下冷笑,她何时说过自己是三小姐了,心里有鬼的秃驴。 面上却一片惊慌,窘迫不已,道:“阿离....是母亲叫阿离过来的啊,阿离没有说谎,对了,祖母也在寺庙里,祖母认得阿离的”。 似乎是不擅长说这么长的话,苍白的脸上红扑扑的。 胖尼姑道:“大夫人早些时候头疼,早已歇下,慕老夫人年岁已高,你怎忍心去打扰老人家,这般不仁不孝,女施主又怎会是慕将军府的小姐?” 这一番话说的少女眼眶越来越红,委屈的模样可怜兮兮,瘦尼姑也觉得同伴有些咄咄逼人,便温声道:“小施主别怕,师姑只是想问清楚情况罢了,那慕将军府的下人今日确实没有提及小姐的到来,不过...或许是下人疏忽了,若是女施主所言属实,贫尼可以再走一遭,替施主问上一问” “真的吗?”,慕云离惊喜不已,说:“多谢师姑,多谢师姑,阿离没有骗人,母亲和祖母都认得阿离的” 胖尼姑刀子一般的眼神扫过腼腆笑容的女孩,谁想认你个臭丫头,蠢得没边,又恼瘦尼姑多管闲事,正想说什么,忽然见慕云离又开口了。 “师姑,阿离还有一件事拜托,师姑能否帮我捎上一句话”,少女绞着衣袖,不好意思抬头,羞涩道:“方才在路途上,马车车辘散架,幸好一位路过的哥哥载了阿离一程,一路还麻烦大哥哥照看,母亲说幕府有恩需报,师姑可否把恩人的名字告知母亲,替阿离寻恩公答谢他” 此女知恩图报,瘦尼姑赞许的看着她,道:“公子的名讳是?” 慕云离想了想,道:“大哥哥不肯说,但是他身边的侍卫唤他“贤公子”,阿离也不清楚....”,女孩声如细蚊。 什么! 两个尼姑神色巨变,如临大敌,惊恐的神色似雷雹击下,半响胖尼姑颤声问:“贤公子.....小施主你可没听错吧,那位公子年纪多大?”。 “啊...师姑....”女孩似乎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贤公子...似乎尚未弱冠,比阿离大一些” 胖尼姑已经吓蒙了,唯独瘦尼姑还强自镇定,说:“了尘无须再问了,小施主印堂贵气,应当就是慕府三小姐无疑,我先带去禅房安置,你速速去和主持师傅禀明” 成了......慕云离呆愣看着胖尼姑不住点头,心中暗道。 薄凉的唇低头微微一笑,想到贤公子....脑中就有一个羸弱浅淡的人影,她在龙源寺之后,被关进暗无天日的柴房中,曾偷听到院内的丫鬟们讨论的人物,他似乎是哪位天家贵胄,慕云离无甚印象,似乎是与她前世完全没有交集之人,今生却因为赶到了龙源寺,利用了他一回。 少女小脸笑容灿烂,似乎能被相信尼姑令她分外开怀,胖尼姑只瞥了一眼,就急匆匆去找主持,没注意到慕云离低头一瞬眼中森冷的微光,瘦尼姑心间七上八下,也顾不得回头喊慕云离,只匆匆说道:“自己赶紧跟上来” “恩,好的”,少女轻轻道。 慕云离扔下手中丝巾,踏上寺褴台阶,背颈挺拔,昂首向前,枯叶在足下卛卛作响,清风拂过少女苍白的脸颊,留下一个莫测清冷的侧颜。 隐没在暗处的轿中人轻笑一声,放下窗纱,又觉得实在有趣,忍不住又笑了笑。 才回首对着黑暗:“你看,果如你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