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韶乐小脸紧绷,五官揉成一团。宽袖带起的风刮过脸颊,可预想的疼痛却没落到脸上。 “下不为例。” 清朗低沉的四个字响在上头,韶乐茫然睁开眼睛,却见一本书端端正正地摆在自己面前。因年头太久,书页已隐隐泛黄,边角也有磨损。 是顾先生的书。 她心尖一颤,愕然抬头看他。顾泊如也在看她,四目相对。一个惊恐疑惑,一个冷淡疏离。 视线相交后的一瞬,两人又都极有默契地错开。一个仍旧惊魂未定,一个眼里已染上失望。 “上课。”两个字落下,不咸不淡。 顾泊如拂袖上前继续讲课,却还有一屋子脑筋没转过弯来的人。 什么意思?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萧谦暗吁一口气,裴泽挑眉不置可否,双生子互相拍揉心窝以示宽慰,仿佛刚从鬼门关溜达回来。 裴蓉惊出一身汗,余光瞥见李静姝已不再看她,这才敢拿帕子抹汗。心里几分侥幸,也有几分失落,顾先生为什么不罚她? 凭什么不罚那野丫头!敦仪牙都快咬碎,恶狠狠地瞪向韶乐,恨不得一口吞了她。 不罚那野丫头也就算了,为何罚她时,就不见那姓顾的手软过一回!好你丫个顾泊如,竟敢看人下菜碟! 那厢韶乐并没留意她睇来的不善,对着书上的红字批注,心中涩涩。 字如其人,俊逸清雅,随便挑出几个都能给这旧书增添不少亮色。想起自己昨日写下的两个谢字,羞耻感顿生。 偷偷瞄去,顾泊如正抄手立在前方,无需书本也可流畅自如、一字不差地讲课,甚至还能清楚地点拨出书本上未写明的要点。 韶乐已无法用言语形容对他的敬佩。 可他转身前露出的失色,却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才第一天,她竟就叫顾先生失望透了……杏眼里的光渐次消失,一整堂课她都心不在焉。 顾泊如虽没正眼细看她,每每转身,目光总会在她周围打转。见她恹恹地垂着头,对他讲的东西完全不上心,郁气渐起。 留在书院到底能不能找到答案,他不清楚。可现在看来,那丫头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如此凉薄,那他为何还要为她留下? *** 一堂课结束,大家各怀心事。 见顾泊如走远,几个哥哥也不在,敦仪压了整一节课的怒火终于有机会发泄:“九妹妹还真是好手段,竟能把顾先生搞定,坏了规矩也惩罚不得。” 韶乐手一僵,假装不知周围砸来的古怪目光,埋头自顾自收拾东西。 她也奇怪为什么顾先生没罚她,没准真像小喜鹊说的那样,吃人的嘴软。顾先生吃了她做的点心,所以对她网开一面?嗯,一定是的。 但这事毕竟不光彩,不好摆到明面上炫耀,她索性装聋作哑,糊弄了事。 敦仪以为她心虚,推开裴蓉大步走到她跟前,抢过书包袋子扔到窗外:“装哪门子傻?你就跟你那贱婢母亲一个样,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什么?” 韶乐咬着下唇忍住,心里不断告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她骂够出完气就好了。 可事与愿违,敦仪见她好欺负,出口的话更加难听。嚷得正兴起,眼前突然一黑,一书包袋子朝她飞来。 敦仪尖叫一声,抱头躲开。 “栽赃嫁祸,陷害妹妹,贵妃娘娘就是这么教导公主的?”李静姝将韶乐拽到自己身后,昂起下巴替她打抱不平。 她乃是护国石柱崇威将军李如海之女,真正的将门之后,最好打抱不平。尤其是上月智木河战报传来,父亲因裴将军之失而身受重伤,她就更看不惯荣贵妃和英国公府的人,是以连那杏芳宴都没去凑热闹。 她本以为韶乐也是公主,应当同荣贵妃他们同穿一条裤子,便不愿多管闲事。现在看来,倒是她先入为主了。 误会解除,她心头正义的小火苗被催旺:“别以为所有人都不晓得,她的书,不就是你们藏起来的么?” 裴蓉闻声一抖,搂紧书包袋拼命摇头。在李静姝视线威逼下,后衫湿了大半,风一吹全粘在背上,抖着嘴唇:“不,我、我没有……我、我不是有意的……” 敦仪见势不妙,忙调转枪头。凤眼斜出一缕嘲意,阴阳怪气道:“怎么?连李家姐姐也被这扫把星迷惑了?她可是一生下来就把自己的亲娘给克死了,你就不怕哪天,自己也被她克死?” 韶乐猛然抬头,对着李静姝连连摇头。 李静姝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转头继续打口舌机锋:“公主好大的忘性,子不语怪力乱神,顾先生才教过的话,公主怎么就是记不住?” 敦仪眉角抽搐,恼道:“什么怪力?什么乱神?要不是因为她,我的八弟弟怎么会没!不就是被她给克死的!同一天产子,凭什么她还活着,我的八弟弟就死了!” 韶乐怔在原地,只觉所有血液都在往顶上冲。什么八弟弟?什么克死?她在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吧。”敦仪眼神阴鸷,双手环胸,“我母亲都告诉我了,十五年前,你那贱婢母亲和我母亲同时胎动,我八弟弟先落地,你母亲却难产。恰好那时白虎星闪耀,你就出生了。你母亲血崩而亡,八弟弟没哭上两声,也走了。钦天监断言,你就是个不祥的祸害!” “不!我、我、我不是!”韶乐小脸通红,豆大的泪珠滚在眶里,欲坠不坠,衣角被她捏得皱皱巴巴,擀也擀不平。 敦仪双手叉腰,强撑起气势。裴蓉在一旁扯她袖子,低声劝她不要把事情闹大。可她怒火中烧,哪来还顾得上旁的。 “怎么就不是了?你母亲不是被你克死的?我的八弟弟不是被你克死的?如此,你还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扫把星!” 韶乐也急了:“既然八哥哥也是那天生的,那、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克死的?他先落地,克死了我娘,天上神仙看不过去,就、就把他当祸害给收了。这样,也说得通啊!” 李静姝扬眉,对她的反抗颇为惊讶,且这想法还挺……别致? 果然,兔子急了是真会咬人的。 敦仪舌头打结,脸上红白交加,磨着牙骂骂嚷嚷地上前推搡。李静姝反应快,赶在韶乐被推倒前,抢先把敦仪的手拍开。啪的一声,敦仪还没怎么着,裴蓉先吓白脸,急着上前拉架,四人就这么扭到了一块。 一时间发簪与耳铛齐飞,吵闹得连栖在枝头的雀鸟都甘拜下风。 “咳!” 咳嗽声起,带着愠气。四人瞬间噤声,心里同时咯噔。 韶乐滚了滚喉咙,木木地转过身来。却见一轻袍缓带的白衣男人正立在屏风前头,衣袂飘举,恍如从顾恺之的魏晋风雅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然而,画中的人物是不会拎着一个书包袋生气的,可他会。 “顾……先生。”裴蓉以最快的速度拾掇好仪容,恭敬福礼。 李静姝跟着行礼,见韶乐还在发呆,忙抬手摁住她的头。 敦仪拍去嘴角叼着的发丝,冷哼一声,扭头赌气。裴蓉扯她衣袖提醒,她只愤愤甩开,还回瞪一眼。 顾泊如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扫过四人,如数九寒冬的风雪般锐利,转到敦仪身上时,她终于受不住,心虚地垂下头。 视线落到韶乐身上,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睛微微眯起,怒意更甚。四人脸上多少都挂了彩,独她瞧着最严重。 因她的皮肤生得白嫩又脆弱,稍用力一碰就容易留下红痕。现在手腕、脖子,甚至脸颊上,有掐的有拧的,痕迹清清楚楚,着实招人心疼。 偏她还一副不服气的模样,粉唇撅得老高,同之前唯唯诺诺的鹌鹑模样截然相反。 顾泊如眉心微蹙,不动声色地捏紧拳,肚里暗骂: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