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瞿秋莲生病了。 “你试试”这句威胁,给人无限想象的空间,加上赵以然嚣张的态度,瞿秋莲又气又怕又自觉丢人,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觉,早上直接咽喉肿痛,精神萎靡。 第二天,梳着包包髻的赵以然又来了,后面跟着侍卫“大头”。之前她说把大头给李吟柯,后面李吟柯去府学了,又还给她了。 凉亭里微风阵阵,只有锦瑟在做针线。 “锦瑟姐姐,那瞿秋莲不来了?”赵以然啃着一个酸酸的李子,她极嗜酸,就算嘴唇裂了酸的疼也要一小口一小口忍着疼把它吃完。李吟柯说她喜欢自虐。 锦瑟笑道:“她病了。” 赵以然十分惊讶:“真病假病?太不中用了吧,我还说今天再来和她撕一场呢。”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呢。 锦瑟无奈:“姑娘你可消停些吧,你瞧你昨儿跟个女杀神似的,把人家吓的,都病了。” 赵以然嘿嘿一笑:“我今天过来是有正事儿的,徐长生要来了,你家少爷说把院子给他住着,让我过来传个话。” 锦瑟对这个徐长生还有印象,笑道:“那小郎君真是天才,少爷要把自己院子给他住吗?” 赵以然点头:“估计明天后天就到。” 第二天,一辆马车驶进了襄阳城,上面有随县的官方标志,听说徐长生家贫,爱民如子的周县令便派车送他。族人们又你一文我一文地凑了几百文钱给他做盘缠,这才能到府城,不然,以他家的状况,最多能走到县城里。 徐长生听马夫吆喝道:“襄阳城到了勒!”于是朝外探头,一眼就看见巍峨的城墙边上站了两个穿大红衣服的童子,万灰当中一点红,手里举着牌子:欢迎长生来到襄阳。后面画了一个正在鼓掌表示欢迎的小人儿,滑稽却又洋溢着热情。 其实接人这事儿不该让两个小厮来,但李吟柯才不想跟杨氏打交道呢,就做了个牌子让两个小厮去城门口举牌待徐。 果然,这个效果奇好,路过的人都忘不掉看他们一眼,徐长生直接让两个小孩上了马车,二喜和谷雨就把李吟柯的话重复出来:“少爷说,让您先去府学,他在等你。” 到了府学,府学门口人庭冷落,徐长生让母亲待在马车上,自己上前去,那门房问他找谁,他说李千星,那门房态度都变了,笑眯眯道:“你找黄先生的小弟子?你是他朋友?” 二喜和谷雨连忙举起牌子给门房看:“是我家少爷让他来的!” 门房派人通传,不一会儿,李吟柯就出来了,旁边跟着林竹。 “你总算来了,我都等好久了!”李吟柯跨过高高的门槛,快步迎上来。 徐长生也算是个小大人了,总是把李吟柯当弟弟看,他摸摸李吟柯头:“你长高了。” “真的吗?”李吟柯很高兴,“我可真不想当个小矮子。只是他们都说我没长。” “日日待着当然看不出来,等明年你就会长高了。”徐长生笑道。 两人又互相问候寒暄了一会儿,李吟柯便道:“走吧,先去我家。” 上了马车,李吟柯又对徐母问好,徐母张氏是个非常苍老的中年妇女,但眼神却是透着精明强干。她对李吟柯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十分周全。 到了李家,直接让他们从西院的小角门进来,没惊动杨氏她们。 李吟柯让小厨房做了几个菜招待母子两个,陪着他们一起吃了点。 他把瞿秋莲的事情讲了一下,然后说:“所以我现在住在老师那里,这里空着,你和伯母就在这里住下吧,如果我那个便宜表姐再来,就让伯母出面解决一下。” 徐长生笑道:“你还这么小,你那表姐也能下手?” “她比我大两岁呢,在农村也是可以相看了。”李吟柯淡淡道,“她最是嫌贫爱富,又欺软怕硬,前儿被赵小姐吓唬了一番,后脚就生病了。” “赵小姐?”徐长生不解。 李吟柯冲他一笑:“你也是见过的,就是谷雨,她是府城同知家的女孩儿。性子比较活泼。” 徐长生张大了嘴巴,我滴乖乖!这两个家伙那时候在红河村可是起卧一起,亲密无比啊!居然不是小厮,是个女孩儿?这不是活泼,是奔放吧! “赵太太都要给我们定亲了,谁料来了个不认识的表姐,那脸皮铜墙铁铸似的,老太太又向着她,我只好搬出去。”李吟柯长叹一声。 “这大户人家的烦恼也是很多啊,不为吃饱肚子烦恼,却要为人情世故所困。”徐长生感慨道。 李吟柯摇头一笑:“我们这算什么大户人家,只有祖父当过官,其余皆是平民,二哥才考上进士,如今刚刚授官,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给事中,在京城连房子都买不起,只能住妻族家里。” “就是指导过你学习的那个哥哥?”徐长生奇道。 见李吟柯点头,他又问道:“考上进士了,也买不起房子?” “长生哥可能还不清楚大明朝的俸禄,这当官的,工资都低的要死,一个四品官,一年才五十两,日常花销都成问题,他一个芝麻官,怎么买得起房子?应天府现在房价居高不下,他那点子钱,连厕所都买不起。” 徐长生惊呆了:“一年五十两?普通老百姓一年也要二十两啊!这工资这么低,是要当官的喝西北风吗?” 李吟柯指了指屋顶,隐晦道:“他老人家最恨贪官污吏,当然舍不得给钱了。” 老朱农民出身,深受贪官污吏之苦,当皇帝以后,官员工资给得低低的,又杀了不少贪官,株连了不少人,轰动全国,在之后的一百年间,几乎没有官员敢触碰这条红线。但是,造成官员过于清贫,过于清贫,就要想法设法赚钱,李吟柯觉得,俸禄过低,官员过于为家事操心,且与民争利,不是个好政策。 徐长生沉默了。李吟柯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把考科举当成改变人生的目标,结果突然发现,就算当官了还是这么穷,顿时就目标迷茫了。 “你别想太多了,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认保人找了吗?”李吟柯劝他。 徐长生摇头:“只找了一个,是我家一个非常远的亲戚。” 李吟柯想了想:“你明天来府学一趟吧,我让老师出面找,你不是还想当面谢他吗?” 徐长生目露感激之色:“多谢了。”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丹阳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说着去翻包袱去了。 李吟柯已经好久没有李丹阳的消息了,有些事情还是不便和徐长生说,于是他拿了信并没当场拆开。 第二日,徐长生登门拜访黄教谕,李吟柯谈及徐长生无书读的事,黄教谕更是感慨,连声道:“好孩子,你只管好好读书,其余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徐长生非常感动:“先生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生活渐渐走上正轨,瞿秋莲知道隔壁住了一个农家读书郎,她就没去了,至于丁氏的大儿子千泽,其实和她是适龄的,只是她早得了奶奶的嘱咐,知道丁氏的儿子那是不能招惹的。所以最近都只是早上去和杨氏请安,见到徐长生和李千泽都远远避开。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府试前一天了李吟柯得回家,照例是个欢送会,今天李建贤也回来了,中午全家人在一起吃饭。 席上男女分坐,男席这边就是老太爷坐上首,下面是李建贤,千裕,千泽,千宏,千亮和千星。女席这边杨氏坐上首,下面一溜儿如花美眷,貌美的丁氏,娴静的玉娘子,端庄的陈氏,初见风情的千月和稚气未脱的千兰,五岁的小文舒,还有盛装打扮的瞿秋莲。 当然在杨氏的安排下,瞿大富一家也要出席,给李吟柯和瞿秋莲制造相处机会,只是老太爷不同意,说这是家宴,杨氏退一步,就只让瞿秋莲出席,瞿大富夫妻就让他们在自己屋子里吃,和李吟柯院子里住着的农家子一样。 那农家子之事,李吟柯先斩后不奏,没把老太太气死,她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挑衅,要不是为了面子,早喝令婆子把那孤儿寡母赶出去了。 席上大家慢慢吃着,低声交谈着,杨氏突然对玉娘子冷冷淡淡说:“你一个妾,哪有道理坐着吃饭不伺候主母的道理?” 玉娘子知道这老婆子要发难了,不软不硬顶了回去:“妾身想着今个儿是千星的好日子,想着他生母还要伺候嫡母,怕他看着难受罢了,既然老太太这样说了,我服侍太太就是。” 丁氏忙道:“好妹妹,不用了,你平日忙,难得一起吃顿饭,老太太就免了她吧。”其实玉娘子今年三十一了,比丁氏还大一岁。 杨氏冷冷道:“既是忙得难得回来,以后那铺子就不要去了,我派人帮你打理。” 想夺她的铺子?玉娘子暗自冷笑,不咸不淡说道:“妾身也想每日回来伺候太太,只是那吕太太,赵太太,王太太都指明见妾身,妾身实在走不开啊。” 杨氏刚想说那你今天怎么就走开了,只听玉娘子毫无停顿道:“一天还行,两天就不行了,妾身只是平民女子,哪里能做主呢?”杨氏顿时噎住了,这三个太太分别是知府,同知和通判家的夫人,这贱人敢借势压她! “那你以后带着采薇做!你身份不够,采薇总够了吧?”杨氏脸色阴沉,语气冷冷,声音也大了不少,惹得男席这边都看了过来。 玉娘子轻轻一笑:“老太太,我虽是个妾,可是也是个良妾,这铺子是我的嫁妆呢。” 杨氏的脸上阴云密布,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整个饭厅鸦雀无声,静悄悄的,大家都停止了进食。只有李梦河,还微微动着腮帮子,李建贤皱眉看向玉娘子:“你怎么惹老太太生气了,还不认错?” 这个臭男人!玉娘子微微低头,擦拭了一下眼角,似乎在垂泪,抬起头来眼眶果然红彤彤的,哽咽道:“让老太太生气,是妾身的错,老太太仁慈,想替我分担些忙碌,只是这铺子,实在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不能丢下扔给旁人啊!”说着泪珠滚滚而下,斑驳了脸颊。 李吟柯看得目瞪口呆,这个游戏给女人们都装了宅斗系统?他以为玉娘子只是会做生意呢,这演戏装哭博同情化解难题的本事也是一等一啊! 瞧瞧这话说的——不能丢下扔给旁人,其实就是“我不放心给旁人”,但是玉娘子要是说了,那老太太就有话了:采薇是你太太,你也不放心?那玉娘子就难办了! 老太太堵在那里一口气出不出来,丁氏急忙上前去:“老太太仁慈,今天是千星的好日子,老太太就饶了妹妹吧。”说着就为老太太布菜,“您尝尝这个丸子,是从南海运来的,十分爽口。” 老太太得了台阶儿,沉着脸吃完了这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