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墙,千禧园的名伶咿咿呀呀呀练曲的声音隐隐飘过来,偶尔还有一两声小贩叫卖货品的吆喝声,温念伏在案上,细细将调制好的香粉放入容器中,使力压成香饼,一点儿不受外边嘈杂的环境影响。 温家虽然是皇商,可纵使沾了个皇字,到底还是商人,再有钱,也只能在闹市中勉强寻一个相对僻静的干净地方作为居所,索性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温念不觉得吵,只觉得热闹。 温念是温家的嫡女,上面有两个哥哥,下边有一个双生的妹妹温愈,一个两岁的弟弟,另外还有一个庶妹。前两天温愈和庶妹在凉亭里闹了口角,还动了手,你推我我推你的,不知怎地双双落了水。当时救起来温愈就昏迷不醒了,大夫来看了直摇头,说是没办法救醒了,让准备后事。幸好佛祖保佑,昨晚温愈自发咳了水,幽幽转醒过来。 妹妹转危为安,温念高兴坏了,昨晚熬夜调好了香粉,今天匆匆塞了两口早膳便又忙活开了,只为了在温愈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送过去讨她开心,好让她心情愉悦的休养身体。 “三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醒了!现在正在用早膳呢!”大乔打起珠帘,探出头对温念说道,“你昨晚说要第一时间过去看四姑娘,我们现在过去吧!” 温念闻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三两下把新制好的香饼关到圆盒里,“对,我们现在就过去,别让阿愈久等了。” 两个人的院子紧紧连在一起,出一道门,再进一道门,就是温愈的留香院了。守在门外的小乔远远看见温念,露出笑容和温念打招呼:“三姑娘,你来啦!” “你怎么在外面?”温念略停了下脚步,疑惑道,“阿愈不用人伺候?” 商人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阶级也没有那么分明,小乔被温念一错不错地盯着也不觉得怵,大大方方回道:“四姑娘精神不太好,她说想一个人静静,我就出来了。” 温念一听就明白了,温愈肯定是还记着和庶妹的矛盾,顾自躲屋里生闷气,想着要如何欺负回去。干脆直接推门进去,不让她过分忧思,庶妹要受什么样的罚自然有爹定,温愈只要好好养病就行了。 “阿愈。”温念见温愈一个人靠在软枕上盯着床帐怔怔出神,好笑地唤她,“你特地把小乔赶到门外边吹冷风,要一个人静静,就是为了发呆啊?” “阿念。”温愈回过神,把目光放到温念身上,还以为她会像往日那样欢欢喜喜地说点什么,没想到她竟然又出了神,不知想什么去了。 “阿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温念对一言不合就发呆的温愈没有半点脾气,拉拉她的手,让她不要发呆。 这回温愈笑了,她一笑,就又和平常活泼的样子对上了,她不说自己,只打趣温念:“在想我们阿念就快要嫁去江南了,还剩下多少日子来着?” 温念一下就红了脸,记不起自己要问什么了,分外娇羞,作势要掐温愈的胳膊,嗔道:“明年才有的事情你拿到今年来说,分明是找打!” “那也快了,最多就剩下十几个月的时间了,真是舍不得啊,我和阿念同吃同住十七年,往后却不知一年能见几回面,要我说,让戚表哥倒插门算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温愈搂着温念的腰感叹,掩在衣裳间的眸子却远比这些女孩儿的烦恼要沉重。三日后,她就要收到赐婚的圣旨,嫁给一个死太监,守一辈子的活寡了。 人的命是最不能说的,她嫁给死鬼太监之后,日日守在佛祖前,以为日子就这么灯枯油尽了,谁曾想昨日种种恍如南柯一梦,她竟然回到了尚在闺阁的时光里。 她昏昏沉沉的,从小乔嘴里套出了日子,现在又从温念口中套出了年份,心思千回百转,她浑噩的心口终于清明了。于是,对身边紧紧依靠着的温念感官也越发复杂。 她和温念一起在娘的肚子里成长,一起降生,一起长大,感情当然是好的,可是感情再好,她也忍不住怨怼。凭什么呢?温念只是比自己早出生一盏茶的时间,所以和江南温文尔雅擅长经商的戚表哥定下婚事的是温念,她就落得被宫里的区贵妃赐婚给不男不女的太监的命运。 她想,重活一回,总该有点儿不同吧。 温念搂着温愈,全然不知道温愈沉重的心思,笑她:“你想得好,与其奢望让戚表哥倒插门,不如你也嫁去江南,我们也一样能时时在一起,想见面就见面。” “我就是想的美啊,我要嫁去江南啊,那我肯定得挑江南最出色的男子。”温愈吐吐舌尖,朝温念做鬼脸,“我都和爹娘说好了,到时候,就让我们同一天一起在芙蓉园出嫁,一起下江南!” “不害臊!”温念羞的说不下去,把圆盒往温愈怀里一扔,起身躲出去,“诺,你的香饼,回头让小乔放香炉里点了,你再睡一觉休息休息。” “哈哈哈哈……”温念可爱的模样令温愈笑进了被窝。 三天的平静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一天很平常,阳光铺洒在窗沿上、假山石上、地上,在寒冷的冬天带来些微暖意,温念和温愈在暖房里采花作调香的原料,温念动作轻柔地扯下花瓣,与温愈闲聊:“你选的孟家公子孟昊然,可是我们小时候一块儿玩闹过的那个?” “嗯哼。”温愈俏皮地从喉间哼了声,表示肯定,“他早就对我有意思,我们家松了口,他不知道多求之不得呢。” 温念和孟家的公子不熟,只知道孟家也是行商,主要做水运的,小时候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你怎么知道他对你有意思呐?” 温愈神秘兮兮地凑到温念耳边,“当然是信件往来。” 温愈和孟家公子一直是笔友,一直以来都有交流、互送礼物,平时夹在闺蜜的信件里不显眼而已。 “你竟然连我也瞒着。”温念把摘了一半的花朵扔篮子里,不高兴了。她对温愈向来没有秘密,没想到温愈居然防着她,和外男通信这么大的事情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温愈连忙哄她:“我没有特意跟你说,但是我也没背着你过呀。每次回信我都是当着你的面的,只是你不注意罢了。” “算了。”温念觉得不对,但又反驳不了温愈,只能放过她,闷闷不乐地扯花瓣,“你下回可不许这样了。” “好好好,下回不这样了。”温愈随口应道,“别想这个了,想点开心的,三个月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嫁去江南了,开不开心?” 说起这个,温念倒是要多看两眼温愈了,温愈真是厉害,花了一天时间说动爹娘,一天时间让孟家提亲下定,总共两天,不仅搞定了自己的婚事,还把她和戚表哥成亲的时间一块了定下了。 “——嗯。”温念把剩下的花一股脑推到温愈那边,“罚你把这些花处理好,我就开心了。” “好吧,为了阿念的好心情,我领罚了。”温愈故作无奈,接下苦力活,认认真真地受罚。 “三姑娘!四姑娘!宫里来旨意了!老爷让大家去前头接旨!”大乔一边喊一边跑过来,神色焦急,上手拉温念,“快!快!宣旨的公公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 温愈嘴角的笑僵住,过了会儿才恢复自然,道:“那我们跑过去吧,怠慢圣旨可是大罪。” 接圣旨是大事,眨眼间阖府的人都聚集到了大门口,齐刷刷跪着接旨。温氏当家人温未迟领头跪着恭谨听旨,听完皇帝的旨意,他脸上就带上了难色。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东厂提督陈泽昇劳苦功高,忠义爱国,文武并重,而今已适婚龄,朕与贵妃闻温氏四小姐温愈,年芳十七,品貌端庄,秀外慧中,与东厂提督郎才女貌,特赐婚二人,于二月十五结为夫妻,百年好合,钦此!” “温大人,接旨吧?”柏公公把圣旨往前推了推,催促温未迟接旨。 “这……”温未迟微微抬头,为难道:“小女愈娘已有婚约,婚期正是明年二月。” “温大人,您先接旨,您说的事情老奴自向圣人禀报,请圣人另外定夺。”柏公公神色不变,仿佛温未迟说的内容和圣旨没有半点干系。 “——是,草民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温未迟重新拜下去,接下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