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着脸色不好。”入了寝殿落座后,秦淮瑾看着对面的人柔声道,“眼下有些许乌青,是没休息好?”
事实上这几日孟霜晚确实没怎么睡好。
她夜间总是惊醒,然后便再睡不着了。
“这几日天热了些,夜间便有些辗转难眠,不是什么大事。”见他关心自己,孟霜晚唇边扬起一抹清浅的笑。
她虽几年前小产过,每每信期也总是疼痛不止,可平日倒也正常,同旁人一样,天热了便觉着难受。
行宫本是避暑之处,原本应当比皇城要凉爽不少,可偏偏今岁不知怎的,天气愈热,竟到了连身处行宫都叫人有些难以忍受的地步。
孟霜晚这几日难眠,倒也有一部分这原因。
“若实在热得难受,叫人去取冰便是。”
虽则眼下是在行宫,储冰量并不如皇城,可身为皇后,想要冰倒也不是难事。
秦淮瑾说完后又想起一事,便又嘱咐了句。
“只是尚药局的人说了,你身子受不得凉,白日将冰放在殿内降温便罢了,入夜了记得叫人搬走,切勿贪凉。”
孟霜晚便轻轻应了声。
“臣妾一定记着陛下的话。”
她说话时,唇角带笑,眼波温柔,瞧着便是一副乖顺温良的模样,倒叫秦淮瑾心中悦然。
他想着敏才人说的没错,皇后始终是心系于他的,前几日倒是他言语有些严苛了。
思及此,他不禁开口道:“朕今日来,倒是来向梓童致歉的。”
孟霜晚微怔。
“陛下……”
可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便见对方已经起身,接着站在了她身前。
“前几日的事,是朕说的有些过了,你是六宫之主,过问郑婕妤的事本就应当。”
孟霜晚未料到他竟会主动提起此事,原本她都已经选择忘掉了的。
因为在被他冷落了几日后,再看见他时,心中所有的委屈便霎时烟消云散了。再者,他既是她的夫君,同时也是大恒的天子,又岂会因着这点小事而道歉?
谁知今日他不仅来了,还亲自开口跟她致歉。
孟霜晚便忙开口。
“前几日是臣妾鲁莽了,幸而陛下宽怀,并未同臣妾计较。”
“你是朕的妻,怎么算鲁莽?”秦淮瑾说着,从袖中拿出精巧的锦盒,“这是朕今日去山下时专程替你买的,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修长的指尖将那锦盒打开,一只雕工精致的牡丹发钗静静躺着。
“这……”孟霜晚有些惊讶,“给臣妾的?”
秦淮瑾笑着颔首。
“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只是见着了觉着适合你,便买了回来。”
孟霜晚实在没想到陛下在同敏才人出去时还会想着自己,心中有喜悦蔓延开来。
“臣妾很喜欢。”她说着,指尖将那发钗拿起,接着细细端详着,“都说尚功局的手艺好,眼下看来,民间的这些首饰比起尚功局的,倒多了许多野趣,不似那些女官做的唯有精致,却少了心思。”
其实这发钗也不过是寻常手艺,和尚功局的人丝毫比不得,不过因着送的人是陛下,所以孟霜晚才格外喜欢罢了。
秦淮瑾见她这样喜欢,便高兴道:“梓童收了这发钗,便代表你不生朕的气了。”
孟霜晚便道:“陛下哪的话,臣妾从未生陛下的气。”
“你不生气,朕倒气自己。”他说着,将那发钗从孟霜晚的掌心中拿走,“梓童如此贤良,朕先前只怕是昏了头,才会那样说。”
秦淮瑾说话时,手下的动作没停,他将那发钗轻轻插入孟霜晚的云鬓之中,末了了道。
“日后朕再不会叫梓童难过了。”
孟霜晚这才抬手,轻触了下自己发间的发钗。
“陛下能时常来陪臣妾说说话,臣妾便满足了。”
她想,前些日子自己应是太敏感了些。
敏才人毕竟是宫嫔,陛下待她虽比旁人特殊些,可到底也没出格,自己因着一些琐碎的事而不高兴,着实不该。
陛下今日亲自来温言轻哄,便代表心中始终将她当做发妻。
既如此,她不该计较这么多的。
否则倒平白失了一国之母的气度。
思及此,她指尖不禁又摸了摸那牡丹发钗。
虽不贵重,心意却难得。
她于是顺着心意说了一句。
“臣妾倒有些对不住敏娘子。陛下本是同她一道下山游玩,却替臣妾买了东西,岂非叫她心中不适?”
秦淮瑾闻言便摆摆手。
“朕为梓童买东西,她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孟霜晚无奈一笑,正要开口,却在听得对方下一句时,忽然止住声音。
“况,这发钗就是她替朕选的,说是牡丹和你最配。”
“陛、陛下说什么?”若非亲耳听见,孟霜晚几乎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这发钗……发钗是敏娘子选的?”
她问出这话时的声音有些轻颤,心中更是期待着眼前的人告诉她否定的答案。
可秦淮瑾却毫无所觉,他只是点了点头,重复了遍方才的话。
“她替朕挑了这牡丹发钗,说是牡丹配皇后,你一定会喜欢,朕瞧见了也觉得合适,故而便买了下来。”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给跟前的人带来了怎样的冲击,反而笑了一声,又道:“原还以为她刚入宫不懂规矩,谁知她竟如此识大体,知道这几日朕和你是因着她的事才如此,便劝朕要多体谅你。”
“朕原本还没想这么深,直到她点出来,才发现,前几日确实是朕说的过了。”
他说到兴起时,将买这牡丹发钗前后的情况都说了遍,言语之间都是对敏才人的褒奖。
说她识大体、知进退。
孟霜晚静静听着,从最初的想要开口,到后来的默不作声。
原本轻触着那发钗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落在自己的膝间,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隔着宽大的袖口,一点点攥紧膝间的裙裳。
后来陛下还说了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恍惚中,唇边的笑缓缓抹平,却又在无意识间再次扬起。
她整个人勉强着自己继续带笑听着对方说话,可她的心情却如坠冰窟,丝丝冷意自心间而起,徐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似乎听见自己在心中自嘲一笑。
原来一切不过是她自作多情。
她以为陛下是心中有她,才会特意买了发钗,再来跟她致歉。
可原来,她的夫君这样听另一个女人的话。
敏才人说皇后会喜欢这牡丹发钗,他就买了。
敏才人说他应当来道歉,他便来了。
明明收下发钗的是她,接受道歉的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