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穆悠送马,景晚月编出这个故事,可以说是煞费苦心。
他自认说谎的本领并不好,这个故事也经不得推敲,故而说的时候心中十分打鼓,生怕穆悠询问。
他还预想了好几个穆悠可能会问的问题,但如今看来,这实在是多虑了。
此时此刻的穆悠除了震动和感动之外,根本不可能有理智想别的。
因为景晚月并不知道,这是穆悠人生首次遇到来自母亲之外的好意。
并且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完整真正的人,看到了他心中所想,肯定了他的价值,并非施舍,而是平等的、天大的好意。
此时此刻,穆悠真切地感受到埋藏在胸中的那颗心正在剧烈地跳动,他呼吸急促,浑身发抖,他的一切无法用言语讲清,甚至都还没彻底想个分明。
他唯一确定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是与众不同的,他只想、只能出于本能抱着他,紧一点、更紧一点地抱着他。
“我、我……”他语无伦次,“我觉得、觉得你来了以后,我就、就突然走运了,我以前、我这一辈子……根本没走运过。”
穆悠用下巴枕着景晚月的肩窝,闭上发红的双眼,“我也想给你些什么,之前送你衣服就是,但是你把衣服卖了……我还有五两银子!可以、可以再给你买!”
于景晚月来说,他所做的一切皆是出于理智的好意,他固然能想到穆悠会开心高兴,会感激他,但这般程度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尴尬地站着,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侧,道:“你那钱不是要……”
“没关系!”穆悠在景晚月肩上使劲儿摇头,“为你花一点没关系的!”
景晚月:……
他实在无奈,只好使用拖延之术,道:“那好,多谢,不过不急,日后等我看到了喜欢的衣裳,我再同你说。”
“嗯。”满心澎湃的穆悠哪里能参透这话里的玄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兴奋,“不止衣裳,你无论想要什么,都跟我说!”
“好。”景晚月淡淡地应了一声。
亦如穆悠没明白他的应允只是缓兵之计,他亦没有明白穆悠。
他以为这只是穆悠一时激动上头,但实际上,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语,恰是穆悠身为一个至为卑微之人所能给予另一个人的全部的心意。
……
深更半夜,两人总不好一直抱着,然穆悠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景晚月只能先推开他,劝他去试试弓马。
穆悠握着景晚月的胳膊,又认真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抹了把微湿的双眼,牵着马前往马场。
一上马,他便抛开了所有缱绻的情绪,又成为了曾经景晚月在暗中目睹过的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人。
老马的体魄虽不比盛年,但胜在经验丰富极具灵性,仿佛与穆悠刚一接触便知道他乃天纵奇才,眼下只不过是珠玉蒙尘,故而十分听从命令,毫无一丝怠慢。
穆悠亦根本无需适应,甚至在相遇的瞬间就心有灵犀地感受到了他与这匹马的缘分——
其实他曾偷骑过马厩里的不少良马,但没有任何一匹如现在这匹这样令他觉得恰恰刚好,令他觉得它简直就是天生该属于自己的!
穆悠开心极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老马也开心极了,他们在草原上快乐地奔驰,穆悠甚至艺高人胆大地撒开了缰绳,与老马一起自由享受着凉夜晚风。
而这一次,他的手中也终于有了弓。
一把程钺赠与他的,真正的弓。
他伸出长臂,从背后的箭袋里取箭,搭在弓上,或指天或指地,或正身或侧身,偶尔还如反弹琵琶一般,背身挽弓向后拉弦。
风姿潇洒。
只是他像是在克制什么似的,竟从未射出一箭。
景晚月看得疑惑,等他回来便问他。
穆悠从马上跳下,手握缰绳,拍了拍老马的脊背,浑身大汗畅快淋漓,说:“我怕一旦射出一箭,就会手痒得把这箭袋射空。我射得远,一箭一箭再去捡回来,太麻烦。”
景晚月一愣,这质朴的言语当真令他哭笑不得。
穆悠仔仔细细地将老马拴回马厩,又十分认真地与它亲昵了片刻,转头对景晚月说:“先别回去,在这儿坐一会儿,说说话。”
也不管景晚月答不答应,他径自快步走向马场草原。
景晚月只得跟上,与穆悠一道,并肩坐于长天孤月之下。
草野辽阔,他们两人狭长的身影埋在其中,渺小得几乎看不见。
“你的骑射是无师自通?”景晚月盘膝坐着,问了个他一直疑惑的问题。
“算是吧。”穆悠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双手撑在地上,身体后仰,抬头看着崇高的天幕,“跟养马一样,看别人怎么做,然后自己瞎学着练。”